司機上中環開了一會兒,大約四十分鐘,就抵達了目的地。
是一處挨著江景的獨棟彆墅。
令嘉以為自己進門的動作已經足夠悄無聲息,沒料剛走兩步,廳裡迎麵而來的視線都集中在她身上,一時不防頓下腳。
好在眾人很快熱烈地跟她打了招呼。
能叫傅承致出手搶的,果然是個標致極了的孩子。
她該是認真坐在學校課堂上的,進門來氣質就與這裡的氛圍格格不入。
整個人立在那兒,細弱纖美,像極了一件昂貴而脆弱的瓷器。連瞧過來的眼神都跟名利場中大多數人迥異,明亮安靜、懵懂無暇。
神情稍加掩飾後還是能察出一點不自在、不開心。
真如傅承致所說,她有自己的脾氣。
令嘉視線掃了一圈,在場除了傅地魔和席霖她誰也不認識。
有人眼尖給傅承致旁邊添了把椅子,令嘉便這樣被半推半帶按著肩膀在他身側坐下來。
這是傅承致的社交場,不是令嘉的。
所以她多少有點兒消極怠工,旁人和她說什麼都隻“嗯”、“對”,中途還一度悄悄把凳子往外挪了挪,離他遠些,遠得看不到牌。
眼神看似在傾聽,實則已經神遊天外,這倒也不能完全怪她,聚精會神聽陸導講了一上午課,現在就隻想讓耳朵歇會兒。
歇著歇著,眼皮就有點兒撐不住了,脊背悄悄塌下去。
還真是個孩子,說困就困,得心大到什麼程度才能在這場合睡著,連傅承致的麵子也半點不給。
男人餘光瞥見,笑容便微微沉下來了。
在發牌的時間,往後一靠,胳膊搭她椅背上,漫不經心開口,“令嘉,太遠了,坐過來。”
這聲音聽起來輕描淡寫,但自從那晚威脅過後,令嘉的雷達已經有了ptsd,才聞聲雞皮疙瘩便怕得豎起來了,瞬間清醒,睡意全無。
怕傅承致回去發作,她低著頭象征性往右邊靠了靠。
大約覺得令嘉動作太慢太敷衍,傅承致搭在椅背上的手直接拉動椅背,將她整個挪到跟前。
椅子在地毯上劃出深深的印痕,令嘉還沒來得及反應,順著突如其來的慣性整個撞在男人肩膀上。
她像極了觸電般彈了一下,當即便要起身逃離這種觸碰,下一秒,傅承致的胳膊壓下來。
他攬著她,輕輕拍了拍。
下一秒,似是抱怨又像教訓,他不鹹不淡開口,“你瞧,明明很容易可以做好,卻總要讓我教你怎麼聽話。”
她們之間的距離很近,近得她頸後能感受他皮膚的紋理以及不動聲色的威脅。
令嘉全身的皮完全繃緊了,這樣親密無間的姿勢讓她感覺既屈辱又害怕,大腦明明指揮她掙紮起身,身體卻下意識被恐懼支配不敢動彈。
發牌結束,對局重新開始,在眾人的打趣聲中,傅承致笑起來叫牌。
男人聲帶連著共振近在她耳側。
在傅承致懷中,沒有多少人能瞧清她的臉色,但令嘉仍覺得此刻的自己狼狽不堪。
傅承致將牌麵攤開,放在她眼前問,“出哪隻?”
令嘉張口就要答我不會,不料他像是料到她要說什麼,不緊不慢理著牌,繼續開口。
“好好選,令嘉,這局要是輸了,我晚上是要罰你的。”
身邊的人又笑,令嘉卻沒有天真到以為傅承致是在開玩笑。
儘管不知道那未知的懲罰是什麼,但僅僅隻是剛才的“教導”,已經讓她變成驚弓之鳥,哪裡還敢再試探。
她心中又憤懣又屈辱,卻還是隻能咬著唇,沒有骨氣地認真看了一遍牌麵。
兩三秒後,指尖點了一下要出的牌。
待輪到傅承致下家,她才小心翼翼開口,跟他商量。
“傅先生,我這樣靠在你身看牌,姿勢不舒服,腰疼,可以坐直了看嗎?”
還算有點能屈能伸的小聰明。
傅承致注視她一眼,終於鬆開手。
令嘉得以脫離他的掌控,規規矩矩坐直,卻不敢再撒野了。
她老老實實端坐在傅承致身邊,肩並肩替他打贏了一回,席霖不滿意開口,“承致,你這樣不公平啊,你倆到底誰打,怎麼還帶找女朋友幫忙的?”
傅承致爽快讓出位置,坐在邊上,“令嘉來吧。”
橋牌的規則性很強,但同時又像麻將需要大量的記憶和計算以及邏輯推理,很考驗人思維。
令嘉怕懲罰,是一定要打贏的,她接過牌便全神貫注沉浸在計算中,每張牌都十分慎重。
好在南家是個技術不錯的同伴,令嘉和他搭檔配合默契,一連拿下了前兩局。
她的實力比想象中強些,這會兒其他人大概開始重視了,下牌速度都放慢了一些。
第三副牌輪到令嘉坐莊。
對家那叫喬治的英國人據說是合宜法律顧問,打牌十分嚴謹,隔壁席霖也是牛津精英,大家水平都很高,她打得滿手心都是汗,出牌也越來越艱難。
出了幾圈下來,令嘉咬著唇瓣,計算量有些跟不上了,隻得使勁動腦硬想。
畢竟橋牌容錯空間是極小的。
傅承致看她著實想得認真,出聲提點了一句。
令嘉正思考也快想出來了呢,惱羞成怒,下意識就轉頭瞪他,氣鼓鼓道,“你真煩,位子都讓開了,不是說我打嗎?又想讓我贏,又來乾擾我,我才想好該怎麼出,你一說話,這下又全忘了。”
令嘉直等喊完,整場氣氛涼下來。
她才後知後覺忽然意識到自己在煩的人是誰。
想到剛剛傅承致還威脅她,手心的汗頓時冒得更快了。
一時又慫又心虛,不敢看傅承致,隻得把視線落在牌麵上。
傅承致自己都很錯愕,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有人敢這樣當著麵說他煩。
女孩垂眸的側臉,眼睫因害怕而開始顫動。
也沒發火,傅承致反倒笑起來,坦然攤手,喝了口邊上的咖啡,往椅子後靠,“ok,好好打,從現在開始我不說話。”
這一笑,在場許多人內心都鬆了口氣。
令嘉膽子怪大的,比他們想象中大得多,連傅承致這種鱷魚池裡爬出來的大鱷魚都敢當眾斥罵,可見傅承致平日對她有多寬容。
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從這局開始,大家放水似的突然實力大減。
令嘉和隊友就這樣大殺四方,贏了一下午。
直到廚房開始往室外花園的長桌陸續上菜,牌局結束,令嘉一贏到底終於把心放回肚子裡。
懸在頭上的達摩克裡斯之劍暫時挪走了。
出門吃飯,轉換陣地的時間,令嘉和她剛才的隊友搭上了話,對他的技術給予了高度讚揚。
這人叫霍崤之,聽牌桌上旁人聊天,他似乎是傅承致在伊頓中學的校友,生得極英俊,氣質也沉著,安靜黑沉的眼睛看上去就是個有故事的男人。
霍崤之對令嘉態度還算和善。
麵對誇獎,他也沒什麼情緒起伏,手插西褲兜裡,邊走便回道,“這不算什麼,我太太橋牌打得比我厲害。”
沒想到這個人年紀輕輕已經結婚了!
令嘉一向對自己擅長領域又比自己厲害的女孩子充滿欽佩,隻感慨,“你已經夠厲害了,她比你還厲害,真希望以後有機會也能和她打牌。”
年輕男人才笑了笑,還沒開口,遠處在跟席霖說話的傅承致已經回過頭來,喚她。
“令嘉,你磨磨蹭蹭在做什麼?”
女孩鼻子裡冒出一聲微不可查的哼聲,不情不願地邁開步子跟上。
傅承致跟席霖聊的,正是早上令嘉和周伍的討論內容。
席霖聽明白後,意會點頭,“小事兒一樁,手底下人沒管好,我會解決的,角色還給令嘉,改天讓常玥上康納給妹妹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