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麼呢?
薑錦年一時想不出答案。
久彆重逢,緣分與默契都微乎其微,聊勝於無。
她坐到了一把躺椅上,伸直雙腿,緩和氣氛:“你看好外彙的發展嗎?”
傅承林道:“今年六月二十三號,英國要進行脫歐公投,投票的結果,會直接影響彙率市場。你猜它們脫不脫得成?”
薑錦年想起來,傅承林從前就經常和她打賭。她有時覺得投資是一種賭博,盈虧漲跌,如影隨形,而她因為童年經曆,對高風險有著本能的厭惡,傅承林恰好與她相反。
他享受風險帶來的快.感和刺激。
在這一次對弈中,薑錦年的猜測依舊保守:“絕對脫不成。”
傅承林問她:“為什麼?”
薑錦年道:“英國有50%的進出口貿易依賴於歐盟,更彆提倫敦有多少歐洲銀行總部了,它要是真的脫歐了,金融中心的地位都要受影響……我猜70%的倫敦市民不讚成脫歐。”
傅承林反其道而行:“我猜可以脫。”
薑錦年固執己見:“脫不了。”
傅承林也很倔強:“輕鬆脫。”
薑錦年瞥他一眼:“你搞什麼,是不是非要跟我對著乾?你能不能客觀地講一個猜測?”
傅承林正在把手機模式由震動轉為靜音,聽了薑錦年的話,他動作一頓,笑道:“哪有什麼客觀不客觀,隻要是猜測,都是主觀。不過,你要是參加了賭.局,最好買一注脫歐,穩贏。”
他這幅篤定的樣子,特彆讓人心裡不爽。
薑錦年嗤笑道:“不可能的。”
她盯著他,隨口放話:“要是被你說中了,我跟你姓。”
房間裡沒有開燈,隻有從窗戶投入室內的月色。水池裡波光蕩漾,他在昏暗的視野中低頭,喚她:“傅錦年小姐。”
他念了兩遍,似在斟酌:“傅錦年,傅錦年。好不好聽?”
這名字如同一個不得了的魔咒,致使薑錦年心跳加快,根本沒辦法再以豎毛刺蝟的惡劣態度對待他。她聯想起古時候的姑娘們嫁了人,都得跟隨丈夫的姓氏,忽覺剛才的玩笑輕浮得過了頭,雖然她本來並沒有那方麵的意思。
她連忙圓場道:“結果還沒出呢,你就這麼有把握嗎?”
“沒把握,”他回答,“我隻是特彆相信自己的預測,無論對錯。”
薑錦年道:“你真是適合做投資。”
傅承林又笑了:“彼此彼此。”
薑錦年扯動嘴角,乾巴巴道:“我比你差得遠了。”
傅承林擺手:“你還行,不算特彆差,不然我當年不會找你組隊。你就是有點兒……”他抬起右手,正要拍上她的肩膀,又停滯在了半空,最後打了個微妙的響指:“缺乏信念。”
這種善意的批評並不是不能接受。
薑錦年說不清她為什麼會有失落感。
她回想他剛剛說過的每一句話。然後,她尋了個理由吹毛求疵:“你相信你的預測結果,但你不能保證它是對的,既然這樣,你還讓我在賭.局裡下注,買脫歐成功……萬一你猜錯了怎麼辦,你會讓我虧本的。”
傅承林低聲應道:“你虧多少,我賠雙倍。”
薑錦年站起來,懶洋洋道:“瞎嘚瑟什麼,誰要你的錢。”
她還穿著七厘米高跟鞋,在光滑如鏡的大理石地麵上,每走一步路,都有簌簌聲響。
兩人沉默的間隙裡,傅承林來到了她的身後。他記起自己的最初目的,喊住她:“薑錦年,你的項鏈在我這兒。”
薑錦年回頭望他。
她原本以為,那條丟在他家裡的項鏈,要麼被他扔了,要麼被他甩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裡。當初她送給他的那首情詩,不是也落得一個滾進垃圾桶的下場嗎?
她呆立在原地,不懂前後差彆的原因。很快,她有了一個不願細究的猜想,她默認那一切的不公平都是約定俗成的人之常情。
傅承林等著她伸出手來接項鏈,可她一動不動,背影僵硬。
他暗忖:這是什麼意思?
項鏈掛在他的指尖,銀光閃耀,精致秀麗。
他站得離她更近,打開項鏈的暗扣,微一低頭,親手將項鏈戴在了她的脖子上。室內光線陰晦,他靜止於黑暗的邊緣,看不清那個扣子有沒有合上。
於是,他仔細研究了片刻。
他的手指很注意分寸,並沒有碰到薑錦年的皮膚。她仍然顫栗,耳根的熱度一陣勝過一陣,因為她察覺他呼吸的氣流劃過她的耳尖,甚至能數清他一呼一吸間的節拍。
這種親昵刺激十分要命。
方才應該拔腿就跑。薑錦年想。
而現在,她隻能刻意強迫自己不去在意他。就好像冬天的俄羅斯會有很多穿短袖的小孩子,硬逼著自己適應危險又嚴峻的環境。
但她的消極抵抗,就仿佛在玩一場曖昧遊戲。他是主導者,她是承擔者,主次不可逆。
終於,項鏈合上了。
傅承林含蓄地向她告彆:“你明天的活動是不是排得很滿?還要去上市公司調研吧,得忙一天……”他頓一頓,語氣隨和懶散:“早點兒回房休息。”
薑錦年依然背對著他,說:“我明天真的挺忙,那我先回去了,拜拜。”
剛走一步,她想起來什麼,連忙補充一句:“哦對了,還有,那個……謝謝你把項鏈帶給我,好人有好報。”
講完這句話,她一路小跑。
泳池邊藏著一條白線,提醒客人注意腳邊高約半寸的台階。台階再往下,便是滑向泳池的橫紋陡坡——這種設計模仿了沙灘的潮汐漲落,可惜在黯淡的光影中,那台階和白線都不明顯。
如果薑錦年穿著拖鞋、或者赤足奔跑,她不會被這種細微的障礙影響,偏偏她那雙七厘米的細高跟鞋在台階處卡了一下,整個人驟然失去平衡,一頭栽進了泛著波浪的泳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