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等條件下,他未必不是一個行凶者。
十八歲之前的世界轟然倒塌。傅承林握緊拳頭,驀地生出錯覺,手中抓住了什麼東西,柔軟又毛絨絨。
他側過臉,看見一隻棕褐色的流浪狗,正乖巧依偎於他的臂彎。
衣衫襤褸的乞丐自他腳邊經過,拎著布包的老奶奶彎腰在一旁挑揀垃圾。夜跑的男人路經此地,湊近瞧了瞧傅承林,搖頭歎息一聲,又走了。
眾生百態。
紛飛落雪帶來巨大的壓抑感。
他實在太累,沒勁翻身,這一夜和流浪狗一起睡在橋下。
他還做了一個詭異的夢。
夢裡重回十二歲生日派對。
他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看著十二歲的自己大聲許願:“我是傅承林!我十二歲了!我要成為全球頂尖操盤手,操控人生,操控市場 !”
他聽到這句話,抬手一把拿起桌上的蛋糕,反扣在了十二歲傅承林的臉上。
那孩子委屈地哭了,而他雲淡風輕地笑了。
隨後夢醒。
當時他已經躺在醫院,床邊圍坐了父親、爺爺、眾多親戚。
大家囑咐他好好養病,閉口不談事件的起因。
他等了兩年,終於等到母親的判決塵埃落定。
他們家一力承擔了善後賠償,父母則以離婚收場。生活被扶上了正軌,雖然他偶爾還是能聽到流言蜚語,或者被人暗地裡戳脊梁。
今天這位黃總的評價,不算過分。傅承林完全能接受。
他在會場待了三十分鐘,認識了幾位新朋友,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便打算提前走。
令他頗感意外的是,薑錦年跟了過來,雖然她偷偷摸摸,仿佛做賊。
她說:“羅經理讓我先回酒店。”
傅承林問:“為什麼?”
薑錦年詳細解釋:“我向她推薦了‘四平購物’股票,用來代替‘龍匹網’。昨天我去了一趟龍匹網絡公司,他們網站的流量排名偏低,隻是勢頭迅猛……我更看好四平購物,這家公司的基本麵好,是電商的長期合作夥伴。”
她最後總結了一句:“所以,我現在要回去寫分析報告。”
正門外有個岔路,一條路朝左,一條路朝右。
如果是前往停車場,理應踏上左邊那條路。
但薑錦年看向了右邊,她剛邁出一步,手腕就被傅承林捉住,他說:“我們正好順路,走吧。”
薑錦年搖頭:“不不不,請彆誤會,我不是來蹭你的順風車。我是想和你說一聲……”
傅承林鬆開了她的手。
他順其自然地向左走,而薑錦年話說到一半,不假思索,連忙跟上他,接著講:“今天偶然聽聞了一些事……當然,我不知道真假,沒資格發表意見。”
停車場內陰涼通風,光線昏暗。傅承林舉目四望,尋找他的那輛車。
他接話:“是真的,你不用懷疑。”
薑錦年心情複雜,躊躇著站在原地。半晌之後,她斟酌著表態:“我會守口如瓶。”
傅承林回頭,好整以暇地盯著她:“你跟我走過來,就是為了說這六個字?”
薑錦年補充道:“我思考過了,紀先生在走廊裡和我說話時,你過來幫我解了圍。單論這一點,我應該謝謝你……”
腦海裡閃現記憶片段,回溯至酒吧那一夜。她輕聲改口:“誠摯的感謝,深深的祝福,再次送給熱心市民傅先生。”
*
下午四點三十分,薑錦年與傅承林一同返回酒店。
他們在電梯門口分彆,回到了各自的房間。五點之前,他們都打開了電腦,專注於自己的工作,忙了至少三四個小時。
在此期間,薑錦年忘記吃晚飯,而傅承林有專人送餐。
夜晚仍在延續,黑暗籠罩了整座城市,繁華地帶依然燈火通明。
薑錦年坐在房間的窗台上,料想這次出差結束之後,再與傅承林見麵的機會也不多了——不是不多,是幾乎沒有。
她就給他發了一條短信:傅同學,我有一個禮物,希望你能收下。
他沒回複。
三十分鐘後,薑錦年房間的門鈴響了。
她跑去開門,看見傅承林站在門口。
他並非空手而來。
他帶了一個塑料袋,拎著一瓶法國香檳。袋子裡裝著酒店套餐,他說:“你中午隻喝了兩口葡萄酒,晚飯沒吃,廚師準備了一點兒東西……你看看,能不能將就?”
薑錦年接過塑料袋,將所有飯盒擺在桌上,充滿儀式感地打開。
她端起一碗八寶粥,還沒來得及吃,心中就暗歎:她是不是太自來熟了,她怎麼能就這樣接受了?
傅承林坐在她身旁,低聲問:“你怕什麼?”
他撬開香檳的軟木塞,把酒倒進兩個玻璃杯中。他自己喝了一口,才說:“這兩天,你不是隻喝粥麼?以前跟你出去吃炸雞,你一次吃一盆,那時候多豪爽。”
薑錦年惱羞成怒:“那又怎樣?食物之所以存在,就是因為,它們要被人吃掉。”
話雖這麼說,她依然沒動筷子。
她跑向床頭櫃,拉開抽屜,背對著傅承林,取出一個藍色盒子——包裝相當精致漂亮,側麵掛著一個蝴蝶結。
“這是什麼?”傅承林問。
薑錦年回答:“鋼筆。”
她一邊說話,一邊把盒子放到了他麵前。
傅承林沒拆。
薑錦年又介紹道:“這不是普通的鋼筆,是《星球大戰》的紀念鋼筆。我昨天去了中新大廈,那個大廈的門前有一家店,專門賣動漫、電影之類的衍生紀念品。”
她雙眼明亮,滿懷驕傲:“我記得你大學就迷上了《星球大戰》,還跑出去買係列光劍……這種鋼筆還剩最後一隻,被我當場買下。”
他笑了,問她:“多少錢?”
薑錦年道:“九百九十八,比你送我的高跟鞋便宜不少。”
傅承林坐在沙發上,沒再用玻璃杯優雅地品酒。他握著酒瓶,喝了幾口香檳,側目再看她時,她覺得他和往常不一樣。
她莫名感到了攻擊性,憑借一種與生俱來的敏銳。
沙發並不寬敞,僅容兩人並排。
薑錦年穿了一條寬鬆短裙,此刻她很不自在,她雙手搭放膝頭,不斷把蕾絲裙擺往前扯,希求蓋住裸露在外的雪白長腿。
她說:“那個……謝謝你給我送晚飯。我有些話,現在不坦白,以後也沒機會了。回到北京,我們兩個人肯定不會再見麵……所以,我想勸你,彆再這麼玩。我是無所謂,我不會再誤解你,彆的姑娘呢,說不準就掉進你這個大坑,被你迷得神魂顛倒,其實,你對她沒一點意思。”
她借用俄羅斯詩人普希金的那句名言,惋惜道:“我曾經毫無指望地愛過你……”
她正要說一句“但是”,腰側就被人摟住,他用另一隻手撫上了她的下頜。
所有的話,都被封印在一個吻裡,他起初還是很溫柔,莫名帶了點兒壓抑感,見她如此順從配合,他甚至鬆開了攬在她腰間的手。
他們像是正處於熱戀中,熱烈而長久地接吻。他左手按著她的後頸,依然是絕對壓製的姿勢。
薑錦年頭腦空白,神魂俱廢,隻當他喝酒喝瘋了。
事實上,傅承林不相信酒後亂性。
他更相信酒能助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