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了兩個彎兒後,三人來到了一個還挺寬敞的茶廳裡,在那兒,有一名老者已然在等候著了。
孫黃二人隻是瞧了一眼,便知這老者是個廚子,且是位名廚。
在大朙,人的衣著是有很多講究的,一般來說,色分赤、綠、青、金、藍、皂、茶、白,款有裙、盔、袍、襴、絹、撒、襖、巾;當然了,實際上遠不止這八八六十四種對應,這裡隻是籠統地列一下最常見的一些組合而已。
而這些常見的顏色和款型,大部分都是有一定符號意義的,不僅能象征身份等級、職業特性,有時還能指代五行、方向,或是人物性格……這些特性在當今的戲曲舞台上有一定傳承,隻是感興趣的人已是不多。
廚子,在那個年頭,就算是比較卑賤的一行了吧,按說是穿青;但這廚子若是有名、有錢了,也可改穿紅的,因為灶王爺屬火嘛。
而再往上走一檔呢,禦廚,就有專門的官袍了,官袍外圍一條“火裙”乾活兒。
禦廚若是哪天不乾了……被轟出去的不算啊……少數能安然離宮的,官袍便不可以穿了,但火裙可以留下。
另外,廚子在宮裡用的腰牌,也可以帶出來。
那腰牌分陰陽兩塊,牌上雕鯉魚兩尾,一尾頭向上遊,一條尾朝上舒,兩魚一凸出如浮雕,一凹下如糕模,魚紋凸起是陽牌,下陷的是陰牌;在宮裡,出入者和皇宮守衛各執一塊,檢查時兩牌相嵌吻合便可通過,十分巧妙。
廚子離宮時,可帶陽牌走,陰牌直接銷毀;出宮以後,這腰牌就是你當過禦廚的身份象征了……當然,這番操作,得使錢,而且太監和禁衛那邊都得孝敬到,要不然人家就把你腰牌給收了。
眼下,孫亦諧和黃東來麵前的這名老者就有腰牌,身上也圍著火裙,那他的身份,自是不言而喻了。
“老朽袁方治,見過二位公子。”在薛推簡單的引見後,袁方治也走了個禮,隨後便問道,“不知……孫公子要‘品’哪一類食材?”
聽到這個問題時,孫亦諧才明白所謂的“一品”原來是要嘗食物,他應道:“那總共有哪幾種可以選呢?”
“嗬……”袁方治剛才已經和薛推換過眼色,知道眼前這倆小子八成是誤打誤撞闖進來的,故而回話的態度也有些傲,“天上地下,山珍海胥,飛禽走獸,水木果花……皆可。”
孫亦諧一聽,心說這老家夥很囂張啊,這是在跳我臉啊,再加上他本來肚子就有點餓了,不禁就起了幾分邪火兒:“嗬……也就是說,那天上飛的、地下跑的、河裡遊的、草窠裡蹦的……都行是吧?”
他這段兒,是相聲裡的詞兒,黃東來也聽過,知道對方一答應,孫哥下一句就得是“擦屁股紙”。
黃東來覺得抬杠並不能幫他們更快的吃上東西,而且萬一對方真把擦屁股紙拿出來給孫哥品,孫哥可能要遭重,所以他趕緊出口攔著:“行了行了……孫哥,給我個麵子,彆尼瑪作死了,好不?”
他這粗鄙之語,讓薛推和袁方治都直皺眉頭,但孫亦諧確是聽進去了:“好吧。”
孫亦諧又深呼吸了一次,頓了頓,才對袁方治道:“那我……就選‘魚’吧。”
“哦?”袁方治聽到這個“魚”字時,表情有點微妙,緊跟著就笑了,“嗬……好,好,公子稍等。”說完他就轉身奔廚房去了。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袁方治就端著個大托盤折返回來。
托盤上,放著五個小碟子,每個碟裡都有東西;乍一看,每碟都是魚,但光憑看,顯然並不能知曉它們分彆是什麼。
袁方治很快就在孫亦諧座位旁的桌上碼好了碟子,隨即就往旁邊一站,微笑地看著孫亦諧道:“孫公子……請吧。”
很顯然,在袁方治的心裡,這一關,孫亦諧已經是自取滅亡了。
你說你要是選個豬肉啊、豆腐啊之類的東西,興許還有機會猜出食材的產地、或至少猜到做法;像什麼黑豬白豬金華豬,南膏北鹵煎炸煮,大多人都還有耳聞。
魚?以那個年代的水產知識、捕撈技術,就連漁民有時也弄不清自己撈上來的到底是啥玩意兒;再退一步說,哪怕是大眾熟知的那些魚,種類也是極其繁多……所以,這可說是最難的一種選擇。
但袁方治萬萬沒想到……
“嗬……就這?”孫亦諧還沒動筷子呢,隻是瞧了瞧到那五個碟子裡的東西,就已露出了一臉不屑的笑容。
這下,袁方治臉上的笑容反倒消失了,因為他隱隱感到了對方這不像是虛張聲勢。
篤篤。
孫亦諧懶洋洋地拿起筷子,在桌麵上很不斯文地掇了兩下,然後便是一夾一嘗:“鮟鱇魚肝,拿白酒煮的。”話音未落,他第二筷子已經出去了,前一塊魚在嘴裡的餘味兒都沒消呢,他就吃了第二碟裡的東西,“河豚刺身,滴了幾滴醬油吧。”接著,就是第三口,“梭魚乾,拿辣椒、鹽、料酒、蔥薑蒜等醃的。”第四口,“馬鮫,蒸軟了之後跟豆豉拌的。”最後,待第五口魚放到嘴裡,他又是一笑,“嗬……至於最後這個銀魚的做法嘛,勉強湊合吧;考慮到你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料理了五種……哦不對,梭魚乾應該是現成的……料理了四種魚,確實有難度,所以料理的方法糙一些,我也就不計較了。”
對於孫哥裝的這個逼,黃東來倒是沒感到有什麼意外,畢竟他倆之間知根知底。
但薛推和袁方治可就傻了……
薛推愣在那兒,心道:“我看走眼了?難道剛才他們報名字的時候是故意扯淡?等等……他剛才好像說他是‘海王’?”
袁方治更慘,臉都歪了;孫亦諧不但是說中了他拿出的“五品”分彆是什麼魚以及做法,還講出了“刺身”這種他也是頭回聽到的名詞,儼然一副比他還懂的樣子。
袁方治心想:我給皇上娘娘做菜的時候也沒被這麼教育過啊?這叫什麼事兒?
但他這想法實際上是在鑽牛角尖了——皇上娘娘對這方麵能知道個啥呀?他們連雞蛋多少錢一斤都不知道,做肉要先出水都不懂,當然沒法兒跟你叫板了;但孫亦諧可是兩輩子都在跟魚市場打交道的人,你跟他矯情這個?這就好比人類的遊泳健將跟亞特蘭蒂斯人討論潛水啊。
“哼……口氣倒是不小。”果然,袁方治琢磨了一下,還是不太服,“誠然,孫公子猜中了我這五味魚分彆是什麼,過了‘一品’這關,但你要說老夫那銀魚的做法還‘湊合’,老夫卻是想跟你請教一二了。”
這話翻譯過來就是:“你說我不行是吧?那你你up,你來給我示範一個。”
其實……有點胡攪蠻纏的意思。
但孫亦諧在這種穩贏的局麵下自是不介意跟對方杠一杠的:“可以啊,來,廚房在哪兒呢?”他一邊說著,一邊已經起身,順帶還轉頭對黃東來說了句,“黃哥,一起過來唄,我先親手做道開胃菜給我倆墊墊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