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他那想法,以他和縣太爺的交情,這番大禮過後,老爺高低得給他賜個座吧。
沒成想,那魏老爺隻是坐那兒,繃著臉,冷冷拋回一句:“金浀,聽說你要告彆人?”
“嗯?”金浀一聽這話的語氣,就覺著不對勁,怎麼今兒老爺對我是這種態度?以往我來這裡誣告彆人也好、彆人跟我打官司也罷,魏老爺多少是會幫我兜著點兒的,對我的態度也不是這種冷冰冰的啊,怎麼今天這樣兒了?
但他又轉念一想:哦……我明白了,老爺是怪我大半夜的把他吵醒了,生著起床氣呢,對對對,我差點兒忘了,現在是什麼時辰,這會兒換我睡一半被叫起來我也氣。
“回稟老爺……”金浀自以為想通了之後,便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道,“非是小人要告誰,而是小人發現了老爺您通緝的要犯,故不敢怠慢拖延,這才連夜將人拿來由老爺發落。”
他這句話,跟他剛遇見劉捕頭時說的那句性質差不多,就是搶先把事情“定性”,也彆什麼原告被告了,直接把對方說成犯罪嫌疑人再往下論。
“通緝要犯?”魏老爺將這幾個字重複了一遍,目光也隨之移動,“你是說……這三位?”
“對對,他們就是老爺您要抓的大盜曹樂啊!”金浀一邊說著,一邊直起身子,轉過膀子指向身後。
而這時,他便驚訝的發現,孫黃胡三人居然還站著呢,且他們身旁的衙役也都沒去摁他們。
“嘿!老爺您看,這仨簡直是目無王法啊,見了老爺您,他們居然敢立而不跪!”金浀趕緊把自己這發現大聲說出來,好像生怕老爺沒注意到一樣。
“嗯……你……說得沒錯。”這魏老爺也是有脾氣的,莫說對方是丁老板的朋友,就算是丁老板本人來了,在這種旁邊還有不少人的場合,也會裝模作樣走個假裝要下跪的流程,然後老爺再上來扶一把攔住,而眼前這三人卻連個姿態都沒有,是有點兒過了。
於是,魏老爺立馬擺了擺官威,衝雙諧和老胡放了句話:“本官問你們,是何許人也?為何見了本官不跪啊?”
這句話裡,有兩個問題,既是敲打、也是試探。
“嗬……”而這時,自是孫哥這個江南一帶的名人開口答話了,“在下杭州孫亦諧,不知大人可否聽過我的名號?”
魏老爺聽到這個名字,大概愣了有五秒,然後表情就有點變了。
“劉力……”他輕聲把劉捕頭叫近,在其耳旁輕聲問道,“你剛才說,這仨一個姓孫、一個姓黃、一個姓胡是嗎?”
“是。”劉捕頭輕聲回道,“姓黃的那個說他叫黃東來,另外兩個隻報了姓兒,名字倒是沒說。”
這下,魏老爺那冷汗可就滲出來了。
上海縣離杭州府那麼近,孫亦諧的名字他能沒聽過嗎?連長相他都聽過,隻是以前確實沒見過而已。
更關鍵的是,黃東來的名字,他也聽過……
咱前麵說了,魏老爺過去也是在京城當過官兒的,雖然現在是調到地方了,但他在京城裡肯定也有交好的同僚。那個年頭,官場上的朋友,有些個書信往來,是很尋常的事,而信的內容,除了互相問安的客氣話,自也有不少閒筆。
前兩年,魏老爺就曾在好幾個京城同僚的書信中,看到了同一樁閒話逸聞,那大體就是說呢,江湖上有位叫黃東來的少俠,在周口乾了一件很驚人的事情……這事兒列位看官應該都很清楚,咱就不再重複贅述了。
眼下魏老爺同時聽到這兩人的名字,再看了看他們的長相,結合自己知曉的一係列傳聞,以及方才聽說的關於他們在星輝樓的那番牌麵……這一琢磨,全對上了啊。
“嗬嗬嗬……”兩秒後,魏老爺那一身官威瞬間就蕩然無存,隨即他就滿臉堆笑,起身拱手道,“原來是孫賢侄啊,這不大水衝了龍王廟嘛……來來來,你們幾個,快給三位賜座!”
這會兒再看跪地上的金浀啊,整個人仿佛一條凍魚似的,倆眼珠子瞪得提溜圓,身子僵得一動不動,連大腦都在驚恐中幾乎停止了思考。
也彆說他了,站那兒待命的衙役們見了老爺這態度都愣了好幾秒,隨後才在劉捕頭的眼神和手勢催促下趕緊把凳子搬了過來。
待孫黃胡三人坐好了,魏老爺又主動走上前去,笑盈盈地套起了近乎:“賢侄,本官與你們杭州府的盧大人乃是舊識,他在與我的書信中,可沒少誇你啊。”
這話呢,半真半假,盧文的確跟魏老爺是舊識,也的確在書信中提過孫亦諧,但是不是誇呢……這個大夥兒可以自己琢磨。
“嗬……大人見笑了,小可那都是些虛名而已。”孫亦諧也是張口就來,“倒是魏大人您那忠君愛國、公正廉明的名聲,我在盧大人口中沒少聽呐。”
反正是套近乎瞎吹比,孫亦諧也不怕閃著舌頭,實際上他就連對方姓魏這件事情,都是在路上順耳從捕快們的對話中偷聽到的,更彆說什麼名聲了。
當然,他這牛逼怎麼吹不重要,管用就行。
“唷!豈敢豈敢,這話說得……本官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魏老爺這回應的也是實話,他確實不配那八個字的評價。
不過,這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此刻這屋裡誰都能看出來:今兒這案子,魏大人拉偏架時,可就不是向著金浀了。
“哦對了,我介紹一下,這兩位,都是我的朋友……這位是蜀中黃門的少主黃東來,這位胡聞知胡先生。”接著,孫亦諧便順勢向魏老爺報了另外兩人的名字。
已經有了一定心理準備的魏老爺也是趕緊與那兩人互相施禮,並寒暄了幾句。
這整個過程中呢,被他們晾在那兒罰跪的金浀,從各種角度來說,人都已經麻了……他現在腦子裡想的已經不是怎麼誣告彆人,而是怎麼在這個局麵中脫身了。
“哦……原來幾位剛從東瀛那兒回到中原不久啊,那還說什麼呀,‘曹樂’肯定不是你們啊,這是有人栽贓陷害啊!”又聊了幾句後,那魏老爺馬上就抓住個節骨眼兒,將矛頭一轉,“金浀!說,是不是你在搗鬼!”
“大人!小人冤枉啊!”金浀自不會坐以待斃,他多少也要掙紮一下,“小人也隻是……是……看他們三個不像本地人,又在這大晚上的到處溜達,形跡可疑……所以才懷疑他們……”他也是邊說邊編,靠著急智在往外捅詞兒,“再……再說了,什麼東瀛西瀛的……都是他們一麵之詞,誰又能證明他們真的是前幾天剛到上海的?”
彆說,金浀這一手其實還挺厲害:他知道,若針對這三人今夜的不在場證明提出質疑,那很可能會立刻就能找到人證,但若是質疑他們前幾天剛從東瀛返回中原這事兒,現在一時半會兒也很難說去找誰作證……隻要這事兒拖到天亮,那他這緩兵之計就成了,之後自己就有從中斡旋的餘地了。
但孫亦諧聞言,隻是冷哼一聲,言道:“哼……金大爺這問題問得好啊……”他故意拿腔拿調地說著,“那我要是說,能證明這事兒的人,一位是東廠的公公、一位是錦衣衛的總旗,且兩人此刻都已經不在上海縣了,不知……”他又看向魏老爺,“魏大人您是否還有意求證呢?”
那魏老爺聽到這話都快罵娘了,他心中暗道:“我一個地方官,還是一貪官……為了一個小小的、八成還是誣告的盜竊案,同時去找東廠和錦衣衛的人問話?這誰問誰啊?我不如去找閻王問問我哪天死好不好?”
“這這……賢侄這是哪裡話?本官還能不信你不成?”兩秒後,魏大人馬上拉高了調門兒,安撫了一下孫亦諧。
緊接著,他又扭頭指著金浀破口大罵:“金浀!附,骨,蛆!你這小人、無賴、惡霸、畜生!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本官已經忍了你很久了!”
他這段兒呢,說實話,多少也帶點個人情緒,畢竟金浀平日裡乾的損事太多,要不是看在錢的麵子上,連魏老爺也忍不了這貨。
“劉捕頭!”
“屬下在。”
“給我掌他的嘴!”
“是!”
劉捕頭得令,抄起後堂桌上的一塊板子就要上。
不料,這一刻,卻有人喝道:“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