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2 / 2)

她又老又頑固 杯雪 10295 字 4個月前

嘻嘻山人癟了癟嘴,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來似的,他吸了吸鼻子,乾脆化悲憤為力量,手上的速度更盛剛才,不一會兒就刷刷刷寫了好幾頁出來。

屋子裡隻剩下嘻嘻山人運筆的聲音,窗外祭神大典的儀仗已經離開很遠了,隻隱約聽了些絲竹管弦的聲音,秋風敲打著窗欞呼啦啦地響,幾團烏雲從天際緩緩浮遊而來,莫名帶了一種風雨欲來的氣勢。

花神殿前,數十白衣女子齊齊站成一排,口中頌著一首調子有些古怪的長歌,洛川城的城主依舊是一襲白衣,站在眾人的最前邊,麵色微沉,眸光冰冷,絲毫沒有被這節日的氛圍所感染。

風漸漸大了,天色也有些黯淡下來,當頌歌結束後,白衣的女子從花神殿散開,城主走到中央,說了幾句祝詞,待他說完後,城中的百姓們發出一陣陣歡呼聲,他們的興致完全沒有被漸漸陰沉下來的天氣乾擾,歡歡喜喜地跑到花神殿對麵的廣場上,載歌載舞。

雲棲池從人群走出,來到花神殿前。

花神殿外,剛才還激情說著祝詞的城主此時一臉寥落,他見到雲棲池過來,從身後摸出了鑰匙,將鎖打開,推開花神殿的正門,帶著雲棲池一起走了進去。

他緩緩說道:“她曾給我寫了三十七封信,我隻收到了三十六封,我一直想知道,她給最後寫得那一封信裡說了什麼,為什麼沒有寄出去。”

城主說到此處,聲音有些哽咽,他回頭看了雲棲池一眼,無休止的風從大殿的入口湧了進來,吹得花神殿兩側紅色的帳子在昏暗的大殿中飄舞如同鬼魅,他將身後的正門合上,霎時間,殿內的一切又歸於了沉寂,隨後城主抬起手來,四周牆壁上亮起幾顆雪白的珠子,瞬間將這花神殿照得亮亮堂堂,城主向前走了幾步,將銅鑒上覆蓋的白布揭開。

然後他轉過身,對著雲棲池緩緩開口說道:“這些年我試了很多次,從來沒有將這個溯世鏡打開過,你能做到嗎?”

雲棲池走了過來,他抬起手,將手掌緩緩覆蓋在銅鑒上麵,霎那間,白光大盛,鏡麵上蕩起淺淺波紋,當白光消散以後,裡麵映出三千世界,芸芸眾生。

他無甚表情地對城主道:“入了此鏡,你便能回到那一年,看到她的第三十七封信。”

城主並沒有立即進入到溯世鏡當中,他眯起眼睛打量眼前的雲棲池,他自認為自己這三百多年來修為雖然沒有任何的長進,但是修仙界中他的修為也算是不差的,可任憑他怎樣做,即使是耗儘全身的修為,也無法開啟眼前的這一麵溯世鏡,而眼前這人卻是輕輕地一抬手,好像根本沒有使什麼力,就做到他之前拚命想要做到的一切。

“你究竟是什麼人?”他問道。

雲棲池垂著眸,冷淡地回了一句:“與你無關。”

城主倒是沒有覺得他的態度有什麼不好,畢竟能夠隨手開啟溯世鏡的人,高傲一點都是正常的,可他還是忍不住好奇問了一句:“我是為了她,你又是為了什麼人呢?”

雲棲池想了想,抬起頭對這位城主笑了一下,隻是笑容中帶著說不儘的苦澀,他說:“我總想知道,我不在時,她過得怎麼樣。”

城主並不知道雲棲池口中的她說的是什麼人,看了雲棲池一會兒,他收回了視線,率先踏入眼前眼前的這麵溯世鏡中。

他的身影很快就徹底消失在溯世鏡當中。

雲棲池在原地又站了一會兒,抬起手,手指在溯世鏡上輕輕碰了下,指尖所碰之處蕩起淺淺的漣漪,他叫了一聲嫦嫿,可這空蕩蕩的花神殿中並沒有人來回應他。

右手在鏡麵上輕輕拂過,溯世鏡上出現了華卿年輕時的麵容,他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她了,雲棲池看了半晌,終於步入了鏡中。

他回到他離開華卿的那一日,那是春天,他走的那一日,天氣極好,昨夜剛剛下了一場小雨,晴空如洗,日頭高高懸在天上,映得園子裡的花草一片葳蕤。

他看見自己走後,華卿站在閣樓後麵的小園子裡,仰頭看著頭頂的那片湛藍的天空,從那一刻起,她一直等到了日落,直到天地都被一片黑暗籠罩,她仍沒有回去,就這樣從日落等到日升,然後再到日落。

雲棲池知道,她是在等自己回來,他走的時候說了那麼些殘忍的話,可她還在這裡等著他回來。

像是有無數的蟲蟻啃咬著他的心臟,五臟六腑都因為這密密麻麻的疼痛而痙攣起來,雲棲池隻覺得連呼吸都困難起來,他陪著華卿在那裡站了很久。

到了第三天,華卿終於有了動作,她垂下頭,笑了一下,神情說不出的寥落,終於轉身回了閣樓裡麵。

還不等雲棲池鬆一口氣,便看著她躺到床上,從靈物袋中取出了一朵千佛花,放到的枕旁,合眼睡了過去,不知夢到了什麼,她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點笑容。

雲棲池心中卻是更加難受,他在床邊坐下,靜靜凝望著沉睡中的華卿。

接連幾天,她都沉浸在千佛花為她編織的一場場美夢當中,然這些千佛花總有用儘的時候,而窗外園子裡的千佛花因這段時間無人打理,都已經枯萎了。

她再找不到新的千佛花了。

華卿過了很久才不得不接受這一事實,此後,她常常坐在窗前,想著說不定在她此時度過的某一日某一時刻,雲棲池與燕音就都已經不在了。

這樣一想,眼淚落了下來。

明明從前她並不是軟弱的人,隻是如今,她竟恍惚覺得自己除了流淚已經沒有可以做的了。

她這樣難過,雲棲池卻什麼也做不了,隻能無力地看著她,連安慰也說不出來。

若那時他知道自己離開後,她這樣難過,他會不會帶著她一起走。

雲棲池想不到答案,他單膝跪在地上,捧著華卿的臉,想要將她臉上的眼淚拭去,可是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手穿過她的臉頰。

她亦不曾察覺到他在此處。

這本就是過去的事,本就是沒有辦法重來的事。

他一聲一聲叫著嫦嫿,可她聽不到啊。

他在地上跪了良久,那些從華卿眼中湧出的淚珠,好像全部落儘了他的心裡去,積成一灘苦水,將他的心臟全部浸泡在裡麵。

他以為即使他不在了,華卿會怨他,會恨他,可總有一天,能夠放下他。

然而事實卻並不是這個樣子,華卿放不下他,就如同那時候如果是華卿拋下他,他也同樣沒有辦法完全忘記她。

他其實早該明白的,華卿了解他,他卻不夠了解華卿。

他自大地用著他的方式保護著她,卻讓她承受另外一種痛苦,或許那個時候即使他不願帶她去仙界承受那些危險,他也總該與她坦白一切,讓她知道自己與燕音究竟怎麼樣了。

但是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一切都已發生,一切都已過去。

接下來的日子,華卿似乎知道他不會再回來了,他跟在她的身邊,看著她渾渾噩噩地過著每一天,不知日升,不知月落,像是一具行屍走肉,失去所有的喜怒,隻是偶爾有些時候,她在夢中還會叫他一聲師父。

雲棲池的眼淚就是在這個時候落下來的,當年從他救下她,收她做了徒弟的那一天起,他便想要她過得快樂,然而如今,她卻因為自己這樣的傷心。

他虛虛地握著她的手,一遍一遍地在她耳邊說著師父錯了,師父錯了,不要再哭了了,好不好,嫿兒。

此後的每一日,他跟在她的身邊,與她說著過去發生的趣事,或者是在從前在市井裡聽到的笑話,即使知道她聽不到,他也希望,她能稍稍快樂一點。

直到多年以後,雲棲池將天外天徹底修複,那個他回到仙界,成為三界共主。

修仙界的華卿在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就像是被人抽去了魂魄一般,僵在原地,許久之後,她緩緩笑了起來。

那笑容代表著什麼,他並不明白。

不久後,華卿回到了從前他們居住的那座閣樓裡,將當年他送與她的那幾支步搖一支一支地折斷。

為了撐住這麼久的溯世鏡,他一身神力耗去大半。

此時再看著眼前的這一幕,雲棲池一瞬間心神俱碎,隻恨不得當即死在這裡,濃烈的血腥味漫上喉嚨,下一瞬便噴了出來,雪白的衣衫上染了一片鮮紅,像是寒冬臘月裡,茫茫雪地綻出的二三紅梅。

他陪著她將這些年走了一遍,方才明白,過去的那些年,她過得這樣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