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 70 章(2 / 2)

她又老又頑固 杯雪 9417 字 4個月前

母親早逝,父皇甚至早已忘了他的存在,他在冷宮中受儘欺淩,這些人他一個沒有報複。

他唯一對不起的,就隻有華卿一人了。

葉昭炆仰頭看著頭頂落滿塵埃的穹頂,眼前又閃過各種幻象中的場景,他笑了笑,他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什麼好盼望的,隻是想在死前,再見華卿一麵,與她說一句道歉的話。

他從靈物袋裡翻出最底下的那顆福豆,這是他剛到青柘峰的時候華卿送給他的,這麼多年他也沒有換過。

華卿送他們師兄妹三人福豆的時候曾說過,若是遇到了生命危險,可以將這顆福豆捏破,她便會出現。

也不知道如今他再將這顆福豆捏破,華卿還會不會出現了。

華卿正在蘭台宮裡拿著雞腿逗夢魘獸玩,夢魘獸屁股後麵的大尾巴搖得飛快,將他身下的地毯打掃得尤其乾淨,沒有半點塵埃,夢魘獸一邊流著口水眼巴巴地望著頭頂的雞腿,一邊想著自己是不是太卑微了點,好歹也修煉了這麼多年了,怎麼能如此沒有尊嚴,可是雲棲池雞腿實在是太香了,口水就那麼不自覺地流出來了。

不一會兒就在地上落了一灘,華卿的手猛地在半空中停下,夢魘獸瞅準時機,一躍而起將她手裡的雞腿咬了下來,雲棲池察覺到她的異樣,開口問她:“怎麼了?”

華卿呼了一口氣,彎下腰摸摸夢魘獸圓溜溜的腦袋,對雲棲池說:“有一顆福豆被捏破了,正在考慮要不要過去。”

雲棲池道:“若是之前有應承過此事,就去看一眼吧。”

華卿也是這麼想的,隻是不知道葉昭炆為什麼這麼想不開,這個時候還要見她一麵,圖什麼呢?

雲棲池陪著華卿一起來到了冷宮的外麵,他停下腳步,對華卿說:“我在外麵等你。”

華卿應了一聲,正要進去,又聽見雲棲池提醒他說:“你不能這樣進去啊。”

倒也是,這樣的話葉昭炆估計也認不出來她來,華卿取下臉上的麵具,變作從前的模樣,踏入眼前的宮殿當中。

宮殿中一片狼藉,前些日子因為葉昭炆突然回來,皇帝曾下旨讓人將這裡重新打掃了一邊,但此時看來,皇帝這份心完全是多餘的。

桌椅板凳被刀劍劈得稀爛,歪歪斜斜倒下地上,藍色的簾子破碎成布條,上麵沾了不少的血跡。

華卿的過來的時候,就看到葉昭炆扮作了女裝,坐在鏡子前邊,臉色慘白,手上還在往下淌著血,華卿心中歎了一聲,也不知道要說什麼,這個時候葉昭炆見自己又做什麼呢?

“師父……”葉昭炆從鏡中看到華卿的到來,稍微愣了一下,隨即他自嘲地笑了一聲,聲音中透著無限的悲哀,他喃喃問道,“又是幻象嗎?”

他聲音沙啞,每說一句,喉嚨裡就滲出更多的血腥味。

華卿冷聲道:“你自己捏破了那顆紅豆,是不是幻象你分不清楚嗎?”

葉昭炆終於意識到眼前的華卿是真實的,他渾身都戰栗了起來,起身向著華卿跑來,在她身前撲通一聲跪下,眼中有兩行血淚緩緩淌下。

華卿後退了一步,隨便挑了把椅子坐下,俯視著跪在地上的葉昭炆,問他:“你叫我來就是為了受你這一跪?”

葉昭炆聲音如同老嫗一般,他一字一頓,緩緩說道:“我知道我命不久矣,隻是再見您一麵。”

“見了又如何呢?”華卿的右手食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輕輕拍打著,“葉昭炆,當初既然是自己做的選擇,如今又這樣陷在心魔裡麵,你到底是為了什麼?”

葉昭炆也想問問自己到底為了什麼,他語帶苦澀,對華卿說:“我後悔了,師父。”

“你我師徒緣分早已儘了,我早就不是你的師父了。”華卿冷淡道。

葉昭炆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下,他似乎有很多話想要對華卿說,可一時間又不知道從何開口,冷宮之中一片死寂,連呼吸聲都不大能聽見,許久之後,他開口:“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那樣,可我真的太想要見到她了,起初隻是一點執念,後來漸漸擴大,就成了心魔,做出那等禽獸不如的事情來,我從不奢望師父能夠原諒我,隻想臨死之前,想與師父再賠個罪。”

他說著,在地上又磕了三個響頭。

“此事……”若那個時候她知道這件事能夠影響葉昭炆至深,無論如何也會與他說的,但現在都已晚了,千金難買早知道,華卿歎了一聲,“我也有錯。”

葉昭炆搖了搖頭,他想華卿大概是知道那白衣女子的下落,可不管怎麼樣,這不是他聯合外人要殺死自己師父的理由。

華卿身上一道銀光閃過,她恢複那一年第一次在北漢冷宮中遇見葉昭炆的模樣。

葉昭炆瞬間愣在原地,從那日在北漢冷宮底下,華卿與他說了那一番話後,他不是沒有想過這種可能,隻是每次這樣一想,就覺得痛不欲生,所以從此這樣的猜測就被他下意識否決了,可如今真相與他最不願意接受的那一種可能重合在了一起。

他張了張嘴,可喉嚨裡好像被一塊石頭堵住,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華卿道:“當年我一道分-身路過北漢,見你在冷宮中可憐,便記在了心裡,兩年後見你還在冷宮中,生了收你做徒弟的心思,帶你回了青柘峰,你從前當麵問過我一次認不認識那白衣女子,因有些其他的原因,便沒有如實告訴你。”

後來在葉昭炆叛出天黍門之後,華卿回憶了下,他其實問了自己不止一次,隻是那時他說的比較委婉,她未能意識到他是在找她。

她那時也委實沒有想到,自己的一道分-身竟然會對葉昭炆產生這麼大的影響。

葉昭炆仍跪在地上,他仰頭怔怔望著華卿,眼眶泛紅,仿佛下一刻又哭出來了。

他似乎聽到了華卿的話,又似乎沒有聽到,他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自己從前做的那一切好似一個巨大的笑話。

葉昭炆受了心魔連日的折磨,隨著修為散去,此時從未有過的清醒。

他想著,若是當時與她坦白一切,若是好好待在青柘峰上等著她回來,若是他不被心魔控製,是不是,有一日他的師父也會與自己坦白。

她確實瞞了自己,可他也沒有資格恨她,從來沒有。

若不是他鬼迷心竅,他差點殺死了他這一生最想要見到的人,也差點殺死待他最好的人,怎麼會落個今日的下場,葉昭炆咧嘴笑了一下,他心中執念已了,還有什麼臉麵活在這世上,他手上突然多了一柄長劍,拔劍便要自刎。

華卿抬手,一道銀光閃過,將他手中長劍擊落,長劍落在地上,放出叮當的聲響,她道:“你不必如此,你我之間的因果,已經斬斷,從此以後,便不要再見了。”

葉昭炆如今修為全部散去,從此以後做個凡人。

可他心中清楚,對他的刑罰遠遠不止這樣,他犯下不容饒恕的罪過,心魔並不是他能逃避懲罰的借口,若不是他心生邪念,怎麼會將那把劍送進華卿的胸膛。

他注定此後餘生都要被悔意折磨,一直到生命的終結。

華卿不再管他,推開門,踏著月色,從宮殿中走出。

前方不遠處,皇帝和國師站在石階下,仰頭呆呆地看著她,仿佛丟了魂魄一般。

後麵雲棲池有些無奈按了按太陽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