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叢·膽小鬼·琦回到家心兒還砰砰跳個不停。
她把鹵肉和涼麵放在桌上,第一件事便是到衛生間洗臉。
等臉上溫度降下來,才若無其事跑到隔壁找許慧英:“媽,我買了鹵肉和涼麵,爸呢?”
許慧英在看新出的拓展資料。
聞言回頭道:“忘了?這個學期你爸帶的班升高三,一個禮拜有三天晚上是有課的。”
“琦琦你摘兩根黃瓜切成絲兒,把你爸那份兒留出來。”
“哦,知道了。”
叢琦跑院兒裡摘黃瓜。
她們家種的是本地黃瓜,不是青綠色長條品種,而是短短胖胖皮帶著微微的白。
這種黃瓜往往比青黃瓜更柔嫩,口感更細膩,也更適合用來涼拌和涮火鍋。當然,更重要一點是好養活。
叢琦沒給黃瓜削皮,拿起菜刀鐺鐺鐺幾下,兩根黃瓜便變成了粗細長短一毛一樣的黃瓜絲。
切好黃瓜,叢琦摸了幾個朝天椒和蒜瓣剁碎。
他們家口味重,都很能吃辣。像湯麵、涼麵除了油辣子,都會額外加朝天椒。
平日做飯,除了煲湯走清淡路線,煎炸炒都得放兩顆朝天椒提味兒。配料該切的切,該剁的剁。
叢琦手腳麻利,將配菜,調料全都端到餐桌擺好,再將鹵肉倒出來裝盤。
“媽,吃飯了。”
叢琦打開電視,上麵正在播《英雄無悔》。
“媽,有你最喜歡的濮存昕啦。”
這時候的濮存昕是國民度很高的演員,簡直是老少通殺。
許慧英就很喜歡他。
家裡的大彩電就是年初濮存昕另一部劇熱播時她舌戰父女倆,贏了後買回來的。——海市金星牌,25寸足足花了2800,是叢家最貴的家電。
這不,一聽到電視裡傳出濮存昕的聲音,許慧英收拾資料的動作不自覺加快。
“這是新劇嗎,昨天好像不是這個。”
許慧英拌麵時,眼神也沒離開電視機。叢琦咬著麵條,搖搖頭:“不知道啊。”
母女倆邊吃飯邊看劇。
突然。
“砰砰砰——”
門被敲響。
不用許慧英使眼色,叢琦趕緊放下筷子過去開門。
“媽,玉貞阿姨喊你接電話。”
跟彩電一樣,座機也屬於高消費產品,光是初裝費就要四五千。
叢家是沒有安裝電話的,整個德馨苑也隻有隔壁馮玉貞家和四樓葛老師家裝了電話。
叢琦很好奇是誰打來的,於是許慧英過去接電話,她端著碗屁顛屁顛跟了上去。
許慧英接起電話沒說兩句就掛了,臉色還特彆難看。
“媽,誰呀?”
許慧英:“你外婆她們。”
“那她們說什麼了?”
許慧英眼神冷凝,譏誚道:“你大姨的小女兒沒考上高中,想把人塞四中來。”
“渝市好高中那麼多,乾嘛舍近求遠塞到榕城,塞過來不還得你們管嗎?”
叢琦吐槽。
許慧英氣了會兒也就懶得氣了。
她娘老子兄弟姐妹什麼樣的人,在二十多年前各種逼她下鄉時她就看得透透的了。
“管什麼管,電話掛得快以為不給我開口拒絕的機會我就得把事辦了,人接過來?”
“許慧榮她想得倒是挺美的。咱們困難的時候也沒見誰搭把手,你那會兒那麼小發了兩天高燒,差一點人就沒了,我和你爸那麼求他們,就想借個幾十塊送你去醫院,他們怎麼乾的?一個個把我們拒於門外,連理由都懶得找,他們有於心不忍過嗎?”
“本來以為大家這輩子就這樣離得遠遠的,當個不熟不親的親戚,麵子上過得去就行,非上趕著讓人揭皮,我呸!”
說到叢琦小時候差點死掉這件事,許慧英眼眶濕潤,至今難以釋懷。
叢琦心疼的地抱著媽媽。
糯聲安慰:“媽,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嘛?不哭啊,咱不哭。”
“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那我福氣多多的,都在後頭呢,你說對吧~~~~”
叢琦有記憶以來,見外家的次數一隻手都能數過來。
第一次見到他們是七七年初。
當時還沒傳出高考消息,自己那會兒也才三歲多,似乎是生病了而家裡沒錢,爸媽怕自個兒死翹翹,分彆找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借錢。
結果一毛錢沒要著。
他們好不容易開了介紹信,帶著自己找到外公家時,還被外婆以嫁出去女兒潑出去的水給趕了出去,連一頓飯都沒留。聽媽說,全虧了自個兒命大,慢慢竟好了。
第二次則是七八年,外公外婆看到爸媽上了報紙,主動找到學校想要緩和關係。
礙於那時候的輿論氛圍,表麵上和好了。
……
前兩年外公摔了一跤腦溢血沒了,他們一家回過渝市奔喪。當時為喪葬費、雜七雜八的養老費還鬨得很不愉快,大姨當時還陰陽怪氣罵爸媽不孝。
他們從來不覺得自己有錯。
從來沒為讓十五歲的妹妹頂替十八歲的姐姐下鄉而感到抱歉。
媽和爸結婚時給許家寫信,許家沒有一個人願意給與一句祝福,還在信裡訓斥媽自甘墮落,罵她沒到結婚年齡就急著跟男人睡一個被窩。
那些話,簡直不像親姐妹寫的,惡毒至極。
而這一切,全是叢琦初一時不小心翻到舊信件,從信裡麵知道的。
她真不知道大姨臉皮怎麼就那麼厚,居然好意思把女兒送來榕城,還當現在是逼媽下鄉那會兒呢。
“媽,我跟你說個事兒~~~~”
叢琦抱著許慧英,用自己臉頰輕輕蹭她的臉,撒嬌:“今天我丟人丟大發了。”
許慧英果然被成功轉移注意力:“丟什麼人?”
“遇到上回我跟你說過的那個聲音很好聽的男生,我以為人家要跟我表白,傻了吧唧地糾結怎麼拒絕,結果……他隻是路過!”
許慧英:“……噗!”
“傻女仔。”
叢琦見老媽果然被逗笑,默默舒了口氣,不枉費爆了自個兒的黑曆史。
許慧英:“那男生真那麼好?”
“一般般吧。”
叢琦摳摳指甲蓋,言不由衷道:“也就長得還行,聲音勉強能聽,彆的挺普通的。”
許慧英還沒忘記上回閨女激動得鬼吼鬼叫的樣子呢。
照那狀態,小夥子的聲音怕不是勉強合她心意,而是非常合。
這彆彆扭扭的口吻……
許慧英摸著叢琦軟蓬蓬的卷發,眼裡閃過欣慰,她們家蠢閨女好像開竅了一點呢。
不過她沒戳破,也沒打破砂鍋問到底。
隻是笑眯眯道:“人要是不錯可以試著相處,多交幾個誌同道合的朋友挺好的。”
“嗷~~~”
話裡的“幾個”迷惑性太強,叢琦沒往深處想,還以為是指多個朋友多條路的意思呢,下意識應了一聲。
許慧英見狀,無奈又寵溺地搖搖頭。
開竅了,但不多。
國慶節前夕,廠裡放了假。
久未聯係的楊曉紅約叢琦逛商場,叢琦也想知道她最近工作如何,爽快赴約。
兩人約在榕城百貨大樓。
百貨大樓如今是市裡最大最繁華的商場。
成立於52年,是一幢三層高的榕城地標性建築。86年擴建成5層,便成了大家競相前去買東西的場地,算是榕城人的集體記憶。
“叢琦,這兒。”
叢琦剛跳下公交,就聽到楊曉紅的聲音。
她四處張望了一圈,就見楊曉紅站在左後方的雕塑前,薑萍也在。兩人手挽著手,正衝她揮手。叢琦也踮起腳,笑著揮了揮手。
勝利會師後,三人手挽著手並排而行。
“你去袁合公司上班了?”
楊曉紅點頭,雙眼炯炯有神,再不見下崗的頹唐。
“嗯。”
“難嗎?環境如何,同事們好不好相處?”
楊曉紅笑了笑,搖頭:“剛去那個月難了點,上手後就還好。上個月月底我開了三單,工資加提成足足拿了一千八。叢琦,其實袁合說的時候我沒抱希望,但現在我特彆慶幸抓住了這個機會,而沒有乾坐著等廠裡發工資派活兒。”
“至於同事嘛,其實在哪上班都差不多,有好相處的也有難相處的。不過這份工資讓我願意忍受某些煞筆。”
叢琦很為楊曉紅開心。
“你一個月拿一千八,太厲害了。所以今天必須請我和薑萍吃飯。”
薑萍點頭附和:“對,必須請客,我倆要把你吃窮。”
楊曉紅手一揮。
豪邁道:“放心吃,大膽吃,肚皮撐破我負責。”三人嘻嘻哈哈,什麼話題都聊一句,好似又回到了中學時候。
突然,薑萍問:“叢琦,你最近跟曲苗苗絕交了?”
叢琦怔愣了兩秒:“對,你怎麼知道的?”
薑萍:“班長說的,她不是跟曲苗苗念一個學校嗎,她倆上大學後關係走得比較近。”
“哦。”
“為——”薑萍想問兩人因為什麼絕交,衣袖被楊曉紅狠狠拽了下,她才沒問了。
叢琦注意到了兩人的小動作,她當做沒看到,反正她懶得講那些事。
對她來說,絕交了就是絕交了,是對也好是錯也罷,都沒必要再惦記。她十分反感一件事反複被提及。
不過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的事,有什麼必要向全世界宣告嗎?
就完全沒法理解曲苗苗什麼心態。
“對了,薑萍,你跟郭虎什麼時候辦喜酒啊?”
“以後還去外省打工嗎?”
薑萍:“定好日子了,就在臘月十八。”
接著,她笑得一臉幸福:“郭虎家裡給我倆盤了個小門臉,以後大概就不出去打工了。”
“我爸媽倒是希望我晚兩年結婚,不是舍不得我,就是希望我再打幾年工,給家裡多掙點錢。可我一想,這三年掙的大部分都給他們了,難得有一個大傻子追我追幾年,我要是不抓牢咯,以後肯定得後悔。”
提到郭虎,薑萍聲音裡始終帶著暖意。
“薑萍,你一定會很幸福的。”
明白自己要什麼,又懂得回報彆人愛意的人,日子不會過得太差。
叢琦真誠祝福。
旋即她長長歎了口氣,羨慕地看看楊曉紅,又看看薑萍。
道:“你們一個確定了事業目標,一個收獲了愛情,隻有我,要事業沒事業,要愛情沒愛情,哎,孤家寡人可憐的咧。”
“嗬嗬,乾打雷不下雨!”
薑萍無情嘲笑。
楊曉紅也一臉受不了的表情。
“事業不好說,但你要是想體驗愛情,招招小手咱班裡趕著排隊的一個巴掌數不過來,比如袁合。”
叢琦:“彆,在我的愛心勸告下袁合已經回頭是岸,不喜歡我了。”
楊曉紅:“……”
“叢琦,你有時候怪氣人怪招人恨的,真的。”
叢琦手一攤。
每根頭發絲都透著洋洋得意的勁兒:“沒辦法,不招人恨是庸才。可能是我優秀的光芒閃到你們了吧,是亮了點哈,你們忍一下。”
楊曉紅&薑萍:“……yue~”
叢琦給叢爸買了雙皮鞋,給叢媽買了條長裙,然後也給自己買了條牛仔褲。
薑萍和楊曉紅買得更多,除了衣裳,薑萍還定了幾個小家具。
逛了三個多小時,逛得叢琦兩條腿發軟,三人打算就近尋個飯館吃飯。叢琦跟薑萍兩人嘴上說著要吃垮楊曉紅,真到選飯館時,兩人默契地挑了一家麵館。
楊曉紅卻不乾了。
“要給我省錢啊?沒必要,好不容易賺著錢,咱得找個上檔次的館子。”
“你才拿一個月工資張狂個什麼勁,省著點吧。”薑萍又說:“等你連續一年,每個月都拿這個數,你不請我們吃貴的都不行。”
叢琦也附和:“對呀,到時候你想跑都跑不掉。”
“以後請是以後的事,今天請是今天的。一句話去不去,不去你們就是對我未來賺錢沒信心。”
“哎呀婆婆媽媽,還是不是姐們了?”
楊曉紅又拎口袋又要拽叢琦兩人,頓時手忙腳亂。
叢琦無奈,選擇投降。
“去,我們去還不成嗎?你彆拖了!”楊曉紅鬆開手:“這還差不多。”
鼎和樓。
三人踏進去,立馬感受到了老字號的底蘊。
牆上的每一幅丹青,進門前的小橋流水,往裡走的遊廊和二樓的一處亭台,都散發著金錢的芬芳。
“……你確定錢帶夠了,咱仨不會吃霸王餐吧?”叢琦第一回來這麼貴的地方,有種調頭離開的衝動。
“放心,咱吃得起!”
楊曉紅斬釘截鐵,似乎一點也不慌,如果忽略掉細微顫音的話。
服務員見三人齊刷刷露出土包子的一麵,神色未變,儘職儘責領她們到二樓空桌。
叢琦拿起菜單,上麵全是稀奇古怪的菜名,看了一遍壓根不知道究竟是啥。
“這蒼蠅頭是什麼……蒼蠅也能吃?”叢琦瞪大眼睛,捂住嘴,有點想吐了。
服務員大概見慣了,微笑著回答:“其實這是一道由蒜苗、牛肉末、豆豉、紅辣椒做成的菜。有人覺得黑乎乎的一顆顆豆豉就像是蒼蠅頭,所以……”
“那這個青龍臥雪又是什麼?”
“……”
點個菜就花了十分鐘。
等服務員拿著菜單離開,三人不約而同舒了口氣,而後相視一笑。
等菜上來後,三人直接目瞪口呆。
這不就是平平無奇的川菜嘛。
“它這地兒這麼貴,不會就是因為取了花裡胡哨的菜名吧?”叢琦發出靈魂拷問。
“很有可能!”
默了片刻,叢琦和薑萍不約而同發出感慨:“奸商啊!”
不過摸著良心講,環境的確很清幽。
整個二樓是八邊形狀,四個包間,包間外是環形長廊,每一個夾角位置布置了支出去的亭台。亭子周圍垂著竹簾,放下來便自成小空間,意境隱私都得到了保障。
就如同他們所在的亭台,能看到一樓中庭的水景,漂亮肥美的錦鯉在水裡遊來遊去,小型假山處還做了溪流設計,不知道老板哪來的巧思,假山流水傾瀉進池子還帶著霧蒙蒙的水汽。
能看風景能聽到長廊的聲音,彆人卻看不清亭台裡的人。
“菜一般,但環境很值。”楊曉紅點評。
叢琦不置可否,反正叫她拿兩三百塊出來,就兩葷兩素加看幾條魚兒,她會心疼死。
楊曉紅和薑萍討論這頓飯值不值時,叢琦將麵向中庭的簾子撩了起來。
就那麼剛好,對角亭台裡坐的還是熟人。
當叢琦看過去的瞬間,對麵的人也正好抬起頭,兩人視線在空中交彙。
“半天不說話,你看什麼看得這麼出神?”薑萍湊過來,順著叢琦眼神看去。
真是說人人來,說鬼鬼到。
剛剛才講起曲苗苗,居然立馬就見到她了。
榕城這麼大,居然能在這兒看到她,不得不說這是一種玄學。薑萍擔心地看著叢琦:“叢琦,沒事吧?”
叢琦咬牙,目光死死盯住對麵。
“沒事,隻是又發現自己蠢的證據。”
她發呆的原因不是曲苗苗,而是曲苗苗旁邊那個人。
——竟是前陣子才在廠裡見過的那名大學生翻譯!
她居然跟曲苗苗認識!!!
叢琦腦子裡迅速閃過黃主任告知她被換當晚,曲苗苗忙不迭敲門找她,約她一塊玩那一幕。
那會兒沒能捕捉到的細節,此刻像幻燈片似的,一張一張快速閃過。
曲苗苗當時在觀察什麼?
是在看她到底有沒有被換掉吧。
所以,當她單從表情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時,才會直接問自己準備得如何。
因為,就是她把廠裡需要翻譯的消息透出去的。
後來黃主任說過,廠裡請這個翻譯沒花什麼錢,對方更看重經驗實踐,這也驗證了這個猜測。
她就是故意攪黃她的調崗。
想通這點,叢琦眼裡都噴出火星子了,披散的的卷發根根帶著怒氣。
轉身衝出亭台朝對麵跑去。
薑萍和楊曉紅俱是一愣,瞅著對麵那桌有男有女,四五個人呢。
擔心叢琦吃虧,回過神後也立馬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