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咿咿呀呀個不停,刕鶴春煩得不行。他叫人進來,“唱的是什麼東西?”
他往常並不聽戲。
鬆亭在他砰的一聲關上窗戶時就去打聽了,聞言立刻道:“現在唱的是桃花扇,是於老夫人點的。”
刕鶴春想起戲詞,疑心病上來,琢磨著於家有哪些人,又有哪些人跟他有過節:“是麼?講什麼的?”
鬆亭:“才子佳人,科考舉子和青樓女子的故事。”
刕鶴春疑心頓消,女人大多喜歡聽這些。他擺擺手,“出去吧,將門帶上。”
鬆亭哎了一聲,趕緊走了。
刕鶴春又躺上了床,心裡還驀然生出一股憋悶來,實在是憋得難受。
外頭依舊曲調不斷,時不時傳來幾句歡呼聲,不用去瞧,隻聽著就知曉必定是熱熱鬨鬨的。如此,跟他院子裡麵的消寂一比,倒是襯得他淒淒慘慘。
他閉上眼睛,好幾瞬之後又起床,不斷的在屋子裡麵踱步。越踱步越煩躁,他還是有些不能理解自己為什麼會落得這般田地。
剛開始隻是那麼稀鬆平常的一日,沒有任何預兆。一切都錯在他跟左名苑那個該拉出去砍頭的進酒樓喝了一杯酒。
他不應該喝那杯酒的。
就算是不願意得罪太子,但太子並不是一個苛刻的人,兩人交情還行,他當時就應該扯謊說家中有急事,說母親病了,說川哥兒有事——這般都是行的。就算當時太子怪罪,事後多加補救也可以啊。
為什麼,為什麼就偏要進去喝那一杯酒呢?!
他想到這裡,忍不住一拳頭打在牆上,牆沒事,他的手出血了。
正好趙氏忍不住來瞧他,便瞧見了這一幕,頓時天爺地母起來。
刕鶴春本就心煩,被她這番吵嚷吵得頭痛欲裂,徹底沒了耐心,大聲道:“天爺,地母,好歹叫你閉嘴吧!”
趙氏嘴巴一癟,頓時不敢說話了,就那麼瞪著眼睛圓鼓鼓的看著刕鶴春,不知曉在想些什麼。
刕鶴春看得心煩,小小的用力將她推出去,“母親若是無事,便回去拜佛誦經去。”
趙氏本就僵著身子,被他這麼一推,雖然沒用力,但還是腳一軟,往地上一摔,啪的一聲就坐在了地上。
折綰正陪著於老夫人說今日這戲班子唱得有意韻呢,便見茗媽媽著急過來站在外頭看她。
於老夫人笑著道:“你去吧,我自己看會。”
折綰:“我去去就來。”
她起身過去問茗媽媽,“什麼事?”
茗媽媽小聲道:“夫人不小心摔了一跤,怕是傷到了尾骨。”
折綰詫異,“不是回去休息了麼?怎麼摔到了?”
茗媽媽:“是在蒼雲閣摔的……大少爺也在呢。”
折綰眸裡閃過了然。她道:“既然是傷了尾骨,自然是要叫女醫來的,你去跟三少夫人說就行,她知曉怎麼做。”
反正她不插手
。
等戲散了,送走了諸位夫人,折綰才慢吞吞回去。趙氏已經挪到山海院了,刕鶴春也一臉憋悶的站在旁邊,又是後悔又是煩躁。
宋玥娘在一邊哭,“母親好生生的,怎麼就摔倒了,老天爺,叫個雷下來劈一劈那塊地吧,好歹劈平了,彆叫母親絆著。”
折綰就知曉刕鶴春為什麼如此憋悶了。
她笑了笑,“是啊,天上一個雷,地就平了。”
刕鶴春氣得轉過頭去。
宋玥娘心裡痛快了,又心疼上婆母,“哎,這可怎麼辦,傷筋動骨一百天,母親怕是行走不便了。”
趙氏本不舒服她剛剛那番指桑罵槐,結果聽見她真心實意的哭,又感動上了,“玥娘,我真是沒有白疼你。”
言外之意,誰被白疼了誰心裡知曉。
刕鶴春一張臉猛的漲紅起來,氣息也重了。等女醫來了,替趙氏正了骨,擦了藥,英國公也回來了,皺眉道:“為何如此不小心?”
趙氏還要幫著瞞著,道:“走急了幾步。”
英國公:“那就叫幾個兒媳婦伺候你,這幾月你不要出門了。”
而後頓了頓,“老大媳婦我有事情吩咐,便叫其他幾個看顧吧。”
他還指著折綰進宮攀附好太後這棵大樹。
鶴春一被關,便有些許小人蹦躂了起來,連著他都要被陰陽上幾句,實在是惡心人。
他急匆匆的叫上刕鶴春去書房,“你來,我們再商量商量。”
他們一走,一群兒媳婦便又進去說話,宋玥娘擦擦眼淚,“那我來伺候母親吧,這幾日我就不走了。”
趙氏感動:“你們輪著來,哪裡好你一個侍疾。”
她看向折綰,想要說什麼又不敢說,隻好恨恨的低下頭。折綰便笑著溫聲道:“母親,你要快些好起來才是。我看鶴春剛剛臉色一直不好,怕是心疼母親得緊。”
趙氏:“……”
反正聽見這話是不舒服的。但還要憋屈著道一句:“是,他是個孝順的。”
折綰便覺得活得久果然是好。
什麼都見識過了。
她站起來,“我還要回去照看孩子們,便先走了。三弟妹,還要你看顧母親,瑩姐兒這幾日都住在我那邊,你不用擔心。”
宋玥娘裝不出來,直接扭過臉去。
折綰和五少夫人一塊出門。五少夫人問:“大嫂嫂要回去了麼?”
折綰:“不回去,我要給四妹妹送些節禮過去。”
是送的端午禮。雖然還沒有到月份,但要提前送才行。
五少夫人:“我跟著嫂嫂一塊吧?”
折綰挽著她的手,“好啊,你幫我選一選,每年總送一樣的不行,我就想送些新鮮花樣去。”
五少夫人便跟著去了。五少爺叮囑過她,要是合得來,跟大嫂嫂多親近親近是好事,他道:“大嫂嫂連大哥哥都治得服服帖帖,是個有本事的。”
他唏噓起來
,“如今大哥哥遭罪了,我老實告訴你,我心裡既擔心,又是痛快的。”
大哥哥之前總是用鼻孔看人,還很自以為是。
他有了小妻子之後就覺得有個人傾訴實在是好,忍不住道:“從前我讀書,讀得好好的,他偏要來教我,教我今日背到哪裡,明日背到哪裡,後日要背哪裡。”
五少夫人不理解這份埋怨,“也是好心吧?”
嘴笨的五少爺舉例子:“就好像他告訴我寫字要用毛筆不要用手,說話要用嘴巴不要用屁股一般。”
五少夫人笑個不停,她覺得夫婿實在是幽默。外頭看起來文文靜靜的,但其實很喜歡說話。
她回娘家的時候還跟家裡人說,“夫婿很好,婆母雖然不好,但大嫂嫂偏向我,二嫂嫂時常跟我說話,四嫂嫂抱怨多了些,心眼小了些,但沒有欺負過我。”
母親便問,“那你三嫂嫂呢?”
五少夫人猶豫了一下,“三嫂嫂,不是壞人,跟婆母穿一條褲子,但她看不上我。”
連大嫂嫂都看不上。
母親便道:“那你就遠著她。”
五少夫人就遠著了,還顯出自己的態度,她時常跟著大嫂嫂走。
五少爺也讚同她的做法,“這是正理,親賢人,遠小人。”
五少夫人捂著嘴巴笑:“你不要亂說!要死哦!”
但她也不擔心大哥哥是否被關了,她跟夫婿道:“隻要不牽扯到我們,便隨意吧。”
五少爺就笑起來,“胡說,一家子弟兄,哪裡能不牽扯到。”
但大廈未傾,便沒什麼,他把其中的關係說給妻子聽,“父親和三哥哥未受到牽連,大嫂嫂照常進宮,隻有大哥哥一個倒黴罷了。”
說句實在話,隻要家裡還有一個人撐著,是誰倒下去沒有人在意。
他跟妻子道:“我告訴你一個故事。”
“——我之前在書裡麵看見的。”
他道:“戰亂時,有一個小國一年換一個太子,每換一個太子,便給百姓們施粥少稅,以示恩寵,第三年的時候沒換太子,便沒了這些好處。等新太子出宮的時候暗查百姓,發現大家都對他都不滿意,都想再換一個來。”
五少夫人瞪大了眼睛,“你想換誰來?”
五少爺就偷偷道:“我不換誰,我也不貪心,我自己買米,自己給你買大金簪子。”
五少夫人心裡慰貼得很。
她跟折綰道:“你不知道,他給我買了一個大大的金簪子拿出來,我又是高興,又擔心他亂花銀子。”
折綰替她歡喜,“過好日子比什麼都強,你不要擔心,銀子總是會有的。”
五少夫人:“是,我也是這般覺得的。”
她頓了頓,猶豫道:“上回我不是買了桂淵街的鋪子麼?這回有人問我買呢。”
折綰:“還沒到賣的時候,還有的漲。你彆賣。你要是缺銀子便跟我說,我借你一些周轉。”
五少夫人連
連擺手,“我有銀子,我沒賣……”
她欲言又止,但還是沒有開口。
折綰便輕聲問,“是不是真碰見了難事?”
五少夫人歎氣,“大嫂嫂,我是瞞不住事情的,我跟你說說。”
折綰認真聽,“你說。”
五少夫人:“四嫂嫂問我買鋪子呢!”
折綰恍然大悟,“是這樣啊。你沒答應吧?”
五少夫人:“沒答應。我好不容易買上的,這才多久,我是不願意賣的。”
過了年,就漲了不少銀子,往後肯定還要漲。
“要是四嫂嫂肯給我漲點銀子也好,但她要我之前的價格買,我心裡氣不過,便沒賣。”
可沒賣,她心裡就惶恐。怕四嫂嫂生氣,怕四嫂嫂給她使絆子。她已經好幾天沒有睡好了,而後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賣了好?
做人應當大氣一些嘛。
一家子妯娌,做什麼要鬨得不好看?她是不是心胸不大?
如此,心裡就不痛快。
折綰聞言笑起來,“我之前就像你這般。”
五少夫人詫異,“是麼?”
可大嫂嫂看起來不是這般的人。
折綰:“因為你還小嘛,你臉皮還薄,心地良善,總是喜歡多想和自省的。”
“但四弟妹卻是個皮厚的,她要是好意思,便不會開這個口。”
上回還朝她開口過。
折綰:“你彆搭理她,她也不是為自己要這個鋪子,是為了她娘家兄弟。”
五少夫人張大嘴巴半天沒合攏,“這般啊?”
折綰:“嗯,我和你二嫂嫂都勸過,都沒勸聽,那她就隻有虧待自己了。”
她歎息,“不知道她什麼時候醒悟。”
而後道:“你放心,她也不會欺負你,她還沒壞到那個份上。”
她拍拍五弟妹的手,“再者說,有我呢,你不要怕,不願意賣就不賣,這是一件小事。”
五少夫人再見四少夫人的時候,便心裡不愧疚也不慌張害怕了。她靜靜的看了幾天,發現四嫂嫂其實也沒有怪罪她,隻是像個沒頭蒼蠅一般四處亂撞想要買鋪子。
她總覺得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