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沙發上的常雯也是一愣。
仿佛沒聽清楚沈畫的話一般:“沈醫生,你說什麼?”
沈畫走過去,抬手按在常雯的手腕,片刻後就確定地點頭:“常主任你確實懷孕了。現在有先兆流產的跡象,我先給你處理一下。”
常雯完全懵了。
沈畫叫保姆:“麻煩帶常主任上樓躺著。”
保姆也是嚇了一跳,但很快就是一臉狂喜,連忙過來扶著常雯上樓。
“她懷孕了?”
一個尖銳的女聲響起。
沈畫看了過去。
其實從剛才進門的時候,她就看到這個女人了,但因為要先看常雯的情況,她也沒功夫想那麼多。
這會兒,沈畫才又多看了那個女人一眼。
她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但再仔細看,沒看錯啊。
這個女人……
她今天才剛剛見過。
幾個念頭在沈畫腦海中閃過,一些線索好像被串聯起來。
沈畫抽了抽嘴角,不會吧……
不過顯然,這會兒不是追根究底的時候,得先去給常雯做治療。
常雯的身體剛調養好,常年的氣血不足,還有今年初的大出血,都讓她元氣大傷,在調養好之後她的身體也是不如常人的。
更何況,常雯今年已經過了四十了吧,這個年齡懷孕對女性挺不友好的,再加上她身體底子不好,這又是第一胎,還動了胎氣。
如果放任不管,常雯這胎就保不住了。
沈畫上樓,給常雯紮了幾針,又叮囑她不能勞累,開了幾個食補的方子,都是很簡單的藥膳,味道不會像喝中藥那樣難,但對她的身體卻是有好處的。
“不能勞累是一個,再有就是情緒上更要注意,保持心情愉快。”
沈畫說道,“本身你年齡較大,懷孕就不像適齡女性那樣,更要注意情緒問題。孕媽媽的情緒,對胎兒是有很大影響的。有很多先天自閉症的兒童,都跟懷孕時母親的情緒有關。”
常雯歎氣:“行,聽你的,以後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就不管了。”
沈畫點點頭:“樓下那位女士……”
常雯無奈:“我們家那點事你都知道,也不瞞你,樓下那位,就是我公公當年安置在國外的那個女人。”
沈畫無語。
看來她的猜測竟然成真。
那……
耿勝宏就是過世老爺子的私生子,是章國川的弟弟?
“那春節的時候,老太太發病……”沈畫皺眉。
常雯揉了揉眉心:“是她。她想讓他兒子走管理崗,然後從政,進入到衛生係統。她是覺得,有國川和章家的人脈在,隻要全力支持,她兒子肯定能身居高位,再不濟,一步一個腳印,幾年後當上海一院長,也是很有可能的。”
沈畫:“……”
這算盤打得可真好。
“老太太一輩子見不得這些投機取巧走後門的事情。她兒子醫術是不錯,可他到海一院才幾年?資曆不夠,想要轉管理崗當然可以,但想要直接掛上副院長,簡直是……不可理喻。”
常雯說,“真要是給他弄到副院長,那國川就該被調查了!”
沈畫點頭。
一個醫院的副院長,好像是不算什麼,但這可是海市最大的三甲醫院的副院長,級彆在體製內也不低,還比體製內更吃香。
耿勝宏他媽可真是張口就來啊,真當章國川就是海市之主,一手遮天呢。
難怪把老太太氣成那樣,這做法不說是要毀了章國川的前程吧,這根本就是在要章家的命。
章家能走到今天這步,可不是靠什麼特權。
不過顯然,耿勝宏他媽就是一廂情願,耿勝宏從小在國外長大,對國內體製內的工作恐怕是根本就勝任不了。
同樣的,他可能也不感興趣。
沈畫想起今天從耿勝宏辦公室離開的時候,他媽去找他,她隱約聽到的那些話了。
耿勝宏隻想當個醫生,在尋求技術上的突破,在準備多年之後,打算朝著脊髓再生的領域下手。
可他媽,隻想讓他當官。
這恐怕是耿勝宏他媽心底的執念了吧。
沈畫看向常雯:“老太太回鄉下去了,情況還好吧?”
常雯點頭:“老太太身體是好多了,一般人都看不出來她中過風。國川那次是真的發了狠,告訴那女人,要她立刻出國,否則……那女人知道國川動怒,為了她兒子就暫時答應,但當時過年,耽擱了一下,後來……”
沈畫挑眉。
常雯覺得有些羞辱,頗為不好意思地說:“她和一位退休老乾部結婚了。那位老乾部早年對國川有恩,他出麵,國川也隻能妥協。但也警告過她,要是再弄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那就誰說情都不管用。”
沈畫想起在醫院時候聽到的對話:“她又做什麼了?”
常雯歎氣:“過年後沒多久,原來的程院長不是出事了嗎,後來現在的這位新院長是從外地調任的,原來的副院長在這邊升遷無望,去了衛計委,還有一係列的人事調動……她又看到機會了,還認為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心思就又活絡起來了。”
“更可氣的是,她膽大包天,直接越過那位老乾部,找了老乾部以前的學生,又把國川和耿勝宏的兄弟關係暗示出去,人家就以為這是國川的意思。”
“要不是我從彆的渠道得知,她恐怕還真要把這事兒給辦成!一旦辦成,國川就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常雯越說越氣:“國川現在這位置,盯著他的人不計其數。這次的事兒早不知道落到多少人眼中,處理不好的話,以後任何時候拿出來,都是炸彈。”
沈畫點頭,完全明白常雯的意思。
耿勝宏他媽,可真是太膽大妄為了。
也是,如果膽子不大的話,年輕的時候就不會勾引自己的老師,後又回國大鬨葬禮。
這個女人不光膽子大,也聰明。
在做事之前就已經給自己找好靠山,一出問題,立馬就跟那位老乾部結婚,這等魄力可不是誰都有的。
關鍵是,她是怎麼讓那位老乾部答應跟她結婚的。
這女人的確不是等閒之輩。
也就是她的身份,實在是沒辦法從政,不然的話她混得恐怕不比男人差。
“這次,國川一定要她出國。”
常雯說道,“那位老乾部也不傻,派了人時刻跟著她,寸步不離,免得她再鬨出什麼事情來。她現在來家裡,就是為了等國川回來。她還是不想出國。”
沈畫輕輕地搖搖頭:“她的事情,讓章書記操心去吧,常主任你要是想保住這個孩子,就放寬心,離這些是非遠一點。要是因為那些旁枝末節的事情,讓孩子跟你有個萬一?那到底是誰得意?”
常雯拍拍沈畫的手:“你說的我明白,好歹也是年過半百的人了,這點事還能想不通?放心吧,我這接下來,工作上正好要跟副手交接,我也好歇歇。”
沈畫笑了笑:“那彆的也沒什麼事情,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吧,不用下樓了。那些事情不必親自應付。”
常雯笑著點頭。
沈畫下樓,那個女人還沒走。
“你們能不能離我遠點?”那女人皺著眉頭嗬斥道。
但無論她怎麼說,幾個人都離她不遠,嚴防死守,她要是敢起來跑或者怎麼的,那些人能迅速地按住她。
沈畫隻是看了她一眼,又跟保姆交代了幾句話,就旁若無人地離開。
但那女人又盯上她。
“沈醫生!”
那女人站起來,在幾個保鏢的“簇擁”下,朝她走來。
“你們能不能站遠點,我隻是要跟沈醫生說幾句話。”那女人不耐煩得很。
沈畫麵色淡淡的:“有事嗎?”
“沈醫生,你忘了嗎?我們今天在醫院見過。我是耿勝宏的媽媽。你叫我薛姨就行。”女人笑著說。
沈畫:“薛女士,有事嗎?”
薛雪平笑道:“我這兩天身上也有些不舒服,麻煩沈醫生幫我號個脈。”
沈畫笑笑:“抱歉啊,您可能得去掛號。”
薛雪平愣了一下,皺起眉頭:“沈醫生,我是耿醫生的媽媽,你們都是同事,幫我看一下不行嗎?”
沈畫搖搖頭:“得掛號。”
薛雪平臉色不太好看了:“掛號費多少,我給你,總行了吧。”
沈畫依舊搖頭:“不行,私下收費不合規定。”
“那你怎麼給常雯看病?”
沈畫歎氣:“非要把話說那麼直白嗎?現在不是在醫院,在醫院,你掛了我的號,我作為醫生必須給你好好看病。但在醫院之外,除非你突發急症需要急救,那我可以施以援手,但其他情況……愛看不看,我的自由啊。”
薛雪平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再傻她也看出來沈畫這是在故意羞辱她了,虧她還自己把臉伸過去,任由她羞辱。
氣怒攻心。
可薛雪平還是忍下來了。
她微微抿唇,歎了口氣:“你也知道我們家這一攤子事兒了吧,常雯跟你說的?我知道,我和弗蘭克的存在,讓他們心頭都很不舒服。可當年的事情,那個年代……”
“那個年代大家都人不人鬼不鬼的,誰敢說誰就一定對,誰就一定錯?”
“我知道和老章戀愛的事情,你們沒有人能理解,可在那個年代,那就是我絕望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也不想傷害師母,我一直都很克製。可後來我懷孕了,那怎麼辦?”
“我要是在國內打胎的話,風言風語分分鐘都要傳出去,我自己名聲掃地不說,老章又能有什麼好處?”
“我也是迫不得已,索性出國算了。”
“那個年代,華人在國外的日子是好過的嗎?我還要帶著孩子,日子有多難怪,你們每人能體會得到。”
“那個年代哪像現在,有錢的話去哪兒都能活得好。那個年代國家外彙緊張,老章自己也沒多少錢,除了送我出國,給了我幾千美金叫我安置生活之外,他什麼都沒給我。”
“生孩子是我自己一個人在那兒生的,沒人照顧,那邊也沒有坐月子的說法,再加上我又沒錢,生了孩子馬上就得去工作。”
“老章也不能過去看我,錢也給不了我多少,我事事都得靠自己!”
“其實出國之後我也後悔了,國外的生活太難太難,我很多次問自己,為什麼要出來?以我在國內的學曆,我在國內可以找很好的工作,我可以分配到很好的單位,有權有錢,以我的相貌,我想嫁給當年職位比老章高的軍官,簡直再容易不過!”
“可出國之後,我得到了什麼?”
“我什麼都沒有!”
“除了吃苦,還是吃苦。沒錢,住的地方也不好,當地人對華人很歧視,我找工作也不好找,隻能找薪水很低的工作。”
“我現在想想,都完全不知道當年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
薛雪平說著說著就掉下淚來:“弗蘭克五歲歲的時候,被一群白人孩子從樓梯上推下去,腿摔斷了。送到醫院治療……那邊的醫院跟我們這完全不一樣。”
“我還不敢叫救護車,是自己抱著弗蘭克去的醫院,但是在急診上,等啊等啊,等了很久才輪到我們。”
“然後醫生一看我們的麵孔,就問我們有沒有保險,是不是偷渡客……”
“如果換做是他們A國人,肯定是先看病,再給賬單的,哪怕你沒有保險。可我們這種麵孔不行啊,要先核對身份,後來還叫了警察……”
薛雪平說著說著就掉下淚來:“後來弗蘭克的腿治好了,可那份天價賬單,差點兒要把我給壓死。我逼不得已,隻能給老章打電話……但老章也隻給我彙了三千美金,因為他也沒錢。”
“我如果不儘快支付賬單,就會被驅逐出境。”
“為了支付賬單,我一天打工18個小時!比最底層的女工都不如。”
“弗蘭克也是那個時候心裡就埋下了根,後來一心想要考醫學院,當醫生。”
薛雪平看著沈畫:“你們都以為我貪戀老章的什麼。我能貪戀什麼?貪戀他這個人!除了他這個人之外,我從他身上得不到任何物質上的東西。甚至,我連他這個人也得不到。”
“剛開始那幾年,老章也根本不敢頻繁出國。後來國內大環境鬆了些,他才會每年都借著出國交流的借口,出去一兩個月,跟我團聚。”
“可是對我和弗拉克來說,這點時間還要刨除掉他去做學術交流的時間,分到我們身上的寥寥無幾。”
薛雪平擦了擦眼淚:“再反觀師母,老章從來都很感激她,也不想傷害她,所以才會一輩子都把我們母子存在的事情埋在心底,從不肯說出去,一直到死。”
“看看跟老章跟師母同一個年齡的,多少人能做到像老章一樣?多的是回城之後,覺得夫妻觀念不和就離婚的。”
“可老章從來沒想過要跟師母離婚。我也從來沒想過要破壞師母的家庭。”
“這難道還不夠嗎?”
薛雪平:“我知道,我跟老章的感情在世俗眼中就是天理不容,但我問心無愧。”
沈畫笑了笑:“你問心無愧的話,說這麼多做什麼?你要知道,在世俗眼中天理不容的東西,都肯定不是好東西。”
薛雪平:“……”
沈畫又淡淡地說道:“你說的沒錯,當年你出國生子,在A國生活,章老爺子確實也給你提供不了多少資金,你自己一個女人帶著孩子在那邊,又沒有正經工作,確實會過得非常困難。”
“如果你當年沒跟章老爺子在一起,沒出國,以你那個時候的大學生學曆,還有你的容貌,正如你所說的,要想嫁個比章老爺子職位更高的乾部,確實沒什麼困難。”
沈畫看她:“所以你現在後悔嗎?”
薛雪平歎氣:“哪能不後悔?這世界上啊,愛情真的不能當飯吃。什麼苦都吃儘的時候,就明白過來了。”
沈畫看她:“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但這一切,不都是你自找的嗎?”
“明知在世俗中天理不容的東西,你非要去挑戰,那什麼下場,不都是活該嗎?”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