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立太子,是已做好最壞的打算。若身子真不行了,為了大景江山,他也會為弱勢的七皇子尋一助力。
北伐軍主帥永寧侯,純臣,膝下正好還有兩個未婚配的嫡子。楚陌半闔眼眸,退親表麵看好像是傷人一千自損八百,實則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等著看戲吧。”正好也讓他瞧瞧東宮那位手段如何。
殷晌皺眉,少爺的意思是蕭家會退親?
不出兩日,楚陌的話應驗了,蕭家敲鑼打鼓地將半年前張家下聘的二十八抬聘禮如數送回,一意退親。
也是巧了,詹雲和一行抵京時目睹了這一熱鬨境況。細聽車外言語,都不用著人去打聽,他們便知事情原委。
蕭家因著張培立與其表妹斷不乾淨,憤然退親。這事讓翁婿不禁聯想到之前…都有尷尬,不予置評,靜默喝茶。跪坐在車尾的吉欣然低著頭,眼中有凝思,唇微抿著。
怎麼可能?駱溫婷竟還活著。前世這個時候,她早死了。曾經被她否掉的一則傳聞再次湧現,駱溫婷是在通州府未青湖溺死的,出事當天有人在那瞧見過那位。
難道……
可能嗎?吉欣然腦子裡很亂,她有點理不清了。駱溫婷是張仲的外甥孫女,那位娶了她就等於在朝中有了張仲的支持。按理,他該歡喜的,應不可能會殺她。
雙目緊斂,吉欣然想不通他為什麼要殺駱溫婷?他們之間又沒…不對,也許前世譚誌敏懷疑他與駱斌雲失蹤一案有關,並非是…栽贓。
有了這個可能,吉欣然心頭一跳,抬眼看向在喝茶的夫君,嘴張了張又閉緊。她在想什麼?竟欲將懷疑之事告知雲和。她瘋了嗎?
駱溫婷溺死是前世的事,今生人家活得好好的。再說駱斌雲,就算是楚陌動的手,譚老狗盯了十幾年,都破不了案。她亦沒憑沒據,怎麼去揭發?揭發後,去關外監軍的就能輪到雲和嗎?
雲和又能活著回來嗎?徒然無力,吉欣然低頭,她竟什麼也改變不了。
蕭家退親的事,鬨得滿城皆知。武英殿大學士手中是沒實權,但卻清貴。次日,就有禦史彈劾內閣首輔張仲教孫不嚴。蕭鵬遠當朝落淚,跪地不起。
昌平皇帝斥責了張仲,雖未罰,但下朝後降下一道賜婚聖旨,將武英殿大學士蕭鵬遠之女蕭氏如茵指給了永寧侯嫡次子楊瑜西。
至此,楚陌才肯定昌平皇帝時日無多了,而東宮亦非簡單的主兒。
京裡就是不一樣,吉安才來了五天,待在家裡門都沒出,便聽了幾回大戲,一出比一出精彩。而且唱戲的還全是頂天的人物,她一個也夠不著。吃著頻婆,聽著方大娘說她今日去買菜的見聞。
“大夥兒都講蕭家四姑娘是因禍得福。那永寧侯家有男兒四十無子方可納妾的家規,單這一點就得多少女子歡喜。此回啊,張家丟人是丟大了。有皇帝老爺的申斥,那金貴的大少爺肯定娶不了上得台麵的淑女了。”
吉安連連點頭,蕭家這步棋走得好。老皇帝要死了,他總得給太子鋪點路子。
政權都是槍杆子打出來的,太子無權,但有手握兵權的永寧侯在後撐著。就算老皇帝現在蹬腿走了,朝中又有誰敢妄來?
況且位高有心思的大臣又不止一個,他們也怕自個大動時,被人背後來一刀。滅三族、滅九族的,光想都叫人膽寒。
此刻與楚家宅子隔了兩條街的五進大宅張府裡,靜若寒蟬。前院書房,頭發灰白梳得一絲不苟的張仲,閉目仰靠著太師椅,雙手撚著把上的雕獅,一下又一下。四個兒子,六個已成人的孫兒立在堂中。
其中身著緋衣,低垂著首的濃眉青年就是才被退親的張培立,也是張家長房唯一的嫡出。又熬過一刻,他終是受不住了,提衣擺,跪到地上:“祖父,孫兒大錯,叫您失望了。”
站在他之前的吊梢眉中年男子,乃張培立親爹張恒安,歎一聲氣,上前一步跪地拱手:“父親,子不教父之過,兒子請罰。”
沉凝稍許,沉思許久的張仲終於睜開了眼,看向堂下,手指輕敲雕獅,平靜道:“也是老夫輕率了。”皇帝再多疑,到了一定地步也不敢拿大景的江山開玩笑。
一道賜婚聖旨,給他敲了警鐘,得謹慎了。
抬手抵到嘴邊,輕咳兩聲,張仲換口氣:“恒平,你去請錢太醫來,老夫身有不適,明日告病。”
張恒平聽慣了他爹的話,未有遲疑立馬起身:“兒子這就去。”回身瞪了一眼逆子,要不是明年還有會試,他真想給他一頓板子。
“彆在這杵著了。”張仲心裡也有氣,可怪得了誰?他大姐那頭還在怨著,大兒媳又死活不肯兒子聘婷姐兒,他裡外難為。轉眼望向二兒,“範州府那還是一點消息都沒?”
嘴上留著兩撇胡的張恒寧,鎖眉搖首:“兒子派出的探子,已深入到可疑人家,目前為止,沒發現疑點。”
站在邊上的大鼻中年,張恒昀嗤笑:“大姑也真是的,瞞著事直到那韓芸娘葬了,才與您提起。一年半的時日,足夠人家將所有痕跡抹去。”
“大姑哪是瞞著?她是忘了。”張恒寧抬手撫過右邊一撇胡,也是覺無力:“要不是大嫂以她的名義給韓芸娘去信,楚家沒搭理。桐州那又來信說韓芸娘死了,她都想不起來這茬。”那楚家也是個鐵桶,之前上下就兩個主子,想往府裡插人都難得很。
好不容易等到楚陌出孝,塞進去兩個,沒到三月就折了一個。
張仲又問:“韓芸娘的屍骨呢?”
“讓人看過了,沒有中毒跡象,也沒有傷痕。”張恒寧拱手:“兒子也派人去了寒因寺,上上下下都搜過了,就連正同大師的陋室也沒放過,一點痕跡都無。”
“再查。”張仲收緊手,斌雲出事,壞了他的一盤好棋。陝東的糧倉……一拳釘在雕獅上。
賜婚聖旨降下,京裡漸漸沉靜了。書架送來,楚陌便帶著吉安出府,去往西樺街海雲閣。到地方一觀,這海雲閣單從外看,不止比珞子坊大,屋宇也氣派得很。一連上三層樓,數一數,十六扇雕花大門全大開著。
絡繹不絕的客人,還都穿金戴銀,打扮得十分貴氣。
“走吧。”楚陌牽著吉安從第三扇門進入,引得隨後的一位婦人一記冷嗤。吉安想抽回手,楚陌卻是不願:“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牽得坦蕩。”
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叫周圍人聽得清楚。理是叫人說不出不是,但這畢竟不是家裡。他牽著不放,吉安也拿他無法。
兩人上樓,目的明確,就看毯子。
“這個怎麼樣?”雖花紋扭扭曲曲不知是什麼,但也就這塊跟他匡得差不多大,旁的都有些小了。
吉安不甚滿意,摸了摸料子,感覺有點粗,再看價格,乾脆地放下:“還是找繡坊編製吧。”一塊差不多兩米寬的毯子,竟要三百六十兩銀,太貴了。
要不是現在的棉麻做得不精細,她都想讓人到家裡量一下,編整塊地毯。以後有了孩子,可以直接放地上玩。
“麻煩讓一讓。”一個粉衣丫鬟上來,將吉安往邊上推。
楚陌攬過吉安,瞥向那臉瘦削的粉衣丫鬟。粉衣丫鬟目光撞上,不禁打了個寒顫,但又瞬間高昂起頭,回身請幾步外的主子:“六姑娘,就是這毯子。”
著藕色戲蝶襖裙的趙清晴緩步走來,帷帽的輕紗被撩起,眼神掃過背朝著她的那黑衣男子。身段頎長,寬肩窄腰,完全合了她對未來夫君的向往,隻可惜…餘光落在那隻攬著女子腰身的手。
手也甚是好看,骨節分明,修長乾淨,且瞧著也有力。就是不知臉…正想著,就見那人攬女子回頭,劍眉瑞鳳目,心頭不由快跳。這臉配得上他的身段,腳下慢了兩分。
楚陌眼裡閃過冷芒,攬著吉安的手下落,與她十指相扣:“我們走吧。”
“好。”吉安也已發現氣氛不對了。
“公子可是要這毯子?”趙清晴出言。楚陌卻是當作沒聽見,兩口子走向樓梯口。出了海雲閣,吉安就決定了:“從明日起,咱們閉門讀書,一心為明年會試。”
楚陌沒意見:“那毯子還買嗎?”
“不買了,冬日裡沒事,讓方管事幫我尋些粗棉線回來,我搓繩自己摸索著編。”吉安拉著楚陌往回,微末小民混進遍地貴主的京裡,太不安生了,“我們也彆逛了,回家去。”
雖然這口子不省事,但讓她攤著了,那他就是她的人。
楚陌扣緊手,笑著道:“誰也搶不走我,我隻想跟安安過一輩子。”吉安聞之深吸一口氣吐出:“回去給你蒸魚吃。”
海雲閣二樓,趙清晴站在琉璃窗邊,看著那二人遠去。身後的粉衣瘦臉丫鬟,攥著帕子抿了抿唇,還是提了一句:“姑娘,那男子成親了。”
“我知道,就是難得瞧見入眼的,多看一會罷了。”趙清晴轉過身:“像我這般身份的人,有些事情可由不得我。”翻眼掃視了一圈,目光落回那張毯子上,“享著錦衣玉食,心裡頭就該斷了一些念想。”
況且她也過不了苦日子,剛那人連張毯子都買不起,全身上下沒一件上得台麵的飾物。如此,好看的皮囊也就顯得寡淡了。不說彆的,就她鞋麵的幾顆東珠便不止一張毯子的銀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