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沒幾天,前禦前首領太監龐大福找上了他。
“是有上報,就在永寧侯爺戰死的信傳達到京那天。刑部尚書進奎文走西崮門出的京。不到兩個時辰,又回來了。”魏茲力心都揪著:“進奎文朝中重臣,小小城衛也沒膽多問話。”
龐大福冷目:“皇上讓你守衛京城,你得緊著點,彆再大意了。”
再?魏茲力吞咽了下,龐公公是在意指進奎文?怎麼一個個的儘往火坑裡跳?趙子鶴還掌著三十萬南風軍呢,現都蹲詔獄裡頭了。一個個的當真不怕?
看來前兒京機衛抄趙府那動作太和善了,該更凶惡些。趙家嫡支旁係上上下下近千口人,除了席桂玉娘四個,全下了大獄。曾在朝堂上扯著嗓說話的趙子冉,被嚇得都尿褲子了,兩腿站都站不起來。
昔日富麗堂皇的趙家,如今門口羅雀,寥落得很。海雲閣也關了,不過…應該很快就開了。皇上也窮。
慘兮兮血.淋淋的後果擺上明麵了,那些心裡還存著異的,眼都瞎沒了嗎?魏茲力搓著手:“龐公公,查進奎文的時候,您順帶著也把肅寧總督謝寧海家查查吧。我覺著他家問題也大。”
彆一個接一個這麼查,要一窩一窩地來。如此,他們京機衛也能早點鬆散繃得快裂開的皮子。
“多謝魏大人提醒了。”龐大福拱手告辭。
“還有雍王。都窩在皇陵,您也叫良王給雍王、襄王幾個好好說說南徽的事。彆鷸蚌相爭,叫漁人得了利。”魏茲力扭動著僵硬的脖頸:“太平日子不易得,咱們有一個算一個,都該珍惜。”
也不知道楚陌什麼時候回來?昨日戰報上呈,北伐軍打到蒙運城了。蒙運城可是東遼的第三大城,好小子!
此刻東遼蒙運城的城樓上已經插上了北伐軍的旗幟,城中人家儘數閉戶。街上三步一兵,百息即有巡邏來。城主府主院裡,周華著人將少奶奶交代的那隻大木箱抬入屋。
左頰上被劃了一道寸長小口的楚陌,等不及箱子放下,就將蓋子打開了。見著箱中折得整整齊齊的衣物,心裡流淌起暖流。抬手撫了下受傷的頰,三天前在奪城時,他跟北漠完顏清河交上手了。
那完顏清河整一副漢人模樣,身量與他一般,絲毫不見胡虜的魁梧,但手底下功夫卻了得。同是內家高手,最後他一劍刺中完顏清河的右臂,卻因躲閃不及,臉被劃破皮,還流了幾滴血。
那漠遼的兵士也奸,見他臉流血,竟歡呼起。這叫常威俠以為完顏清河使的戟上淬了毒,連忙上前攔他。
眨眼的工夫,完顏清河就被親衛拉回了漠遼大軍。要不是知道常威俠的底,楚陌都以為此人乃敵國奸細。傷口上抹了凝露,隨軍的大夫說不會留疤。他倒是沒所謂,可家裡那位…
不能留疤,他還指望著靠臉繼續在媳婦麵前討巧賣乖,引誘迷惑。拿了線衣出來,捂上臉深嗅。淡淡的清香,是他媳婦的味道。
他好想她。
“楚陌。”常威俠怯怯地扒在門口,他聽說四華子回來了,便立馬趕了來。可因著三日前那一攔,叫完顏清河給逃脫了。他如今是夾著尾巴過活,戰戰兢兢。
周華笑著拱手向門口:“常將軍。”進城的一路,他已經聽遲瀟說了。少爺現正一肚子火,全是被這位常將軍給惹的。
“四華子,你出來。”常威俠是真怕楚陌,他那麵目一冷,就跟閻王差不多。
才想挪動腿,周華就聞少爺問話,“家裡怎麼樣?”
“都很好。”拿出殷晌的信,周華遞過去。
楚陌將線衣放回箱中,接過信展開一目十行,看完眼底陰沉。楚府方圓三裡,半月內出現了三十七個不明人士。這三十七人裡,有二十一個重複出現,且目的不明。
更奇怪的是這二十一人裡,有童子模樣的侏儒,有白發蒼蒼的斷掌老漢,還有…賣身葬父的小丫頭。東城可不是南北城區,尤其汪香胡同那一片,什麼時候這麼熱鬨過?
另,伺候吉欣然的樟雨嬤嬤…換新主子了,肅寧總督謝家。最後,辛語的娘找上門了。
肅寧總督,謝寧海。楚陌倒是不擔心辛語使壞,那丫頭不會也不敢。
扒在門邊的常威俠,盯著楚陌,好像不太妙啊。誰又惹他了?
“晌子說他會儘快查出幕後那人。”周華見少爺沉著臉,打算說點彆的岔一岔:“少奶奶氣色極佳,就是惦記您,問了您不少事…老太爺不怎麼擔心您。”
需要他擔心嗎?楚陌心裡酸酸的:“你們少奶奶最近還喜歡吃燕窩?”丈夫這都折筆投戎上陣打仗了,媳婦聽聞竟先招來丫頭,讓買燕窩?
心都被她傷透了。將信揉一揉團進掌心,運力一握。兩眼又望向箱子裡塞得嚴嚴實實的冬衣,嘴角不由揚起。燕窩肯定是小後代要吃的,他媳婦嘴又不饞。
“不吃燕窩了,好上烤魚了。”周華也樂:“聽辛語說,有時一天能吃兩條兩斤重的魚。”兩斤重的魚,剔去魚頭魚骨內臟,肉也不少。
她本來就好吃魚。楚陌笑容洋溢:“你修整兩日,將庫中的那些戰利運回府裡。”蒙運城到底是大,城主府和各府官宅中藏寶不少。沒跑掉的城中富戶昨日接連送供來,他是來者不拒。
“是。”
楚陌斂目:“回去讓殷晌順著樟雨查一查,看她跟了誰,然後著人盯著。”樟雨換主子,接著辛語娘上門。兩件事一前一後,沒間隔幾天。
“是。”
冷瞥了一眼扒門口那人,楚陌擺手示意周華退下:“把門帶上。”他一點都不想見常威俠這張糙臉。要不是那一攔,他就拿了完顏清河了。如此,說不定年前便能攜遼、漠兩降書歸家。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若是趕不上媳婦生產,就唯常威俠是問。
常威俠苦臉:“楚兄弟,我再給你賠不是。”事情重來一回,他還是會攔著。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胡虜子在戟上抹了毒,那不完了?
門關上,楚陌將箱中衣物一件件拿出放到床上。小後代沒鬨騰她,真好。待床上鋪滿,展臂倒下,深嗅一氣,閉上眼睛,呼吸漸漸平緩。
安安,對不起。你懷著喜,身為丈夫,我卻不能陪在你身邊。等我,我給你太平。
這一次,他一定要打到東遼、北漠痛極,三十年內再不敢也無力犯大景。三十年後…他老了,就是要打仗也輪不到他領兵。
至於盛世,雙目一睜,楚陌留戀了稍稍,從床上爬起,他要給皇帝寫封信。
九月,京裡漸寒。汪香胡同依舊平靜。中旬,南徽那傳來戰報,永寧侯父子領南風軍將西疆、南夏打退,並乘勝追擊。大景境內再無外敵,京中熱鬨翻天。南城舞獅,北城雜耍,西城炮仗震響。東城最含蓄,各家門前屋後大紅燈籠高高掛。
楚府,吉安聽聞月娘又來了,不禁發笑。不多會,身著桃粉襖裙,兩腮打了胭脂的辛語領著她娘到正房,見姑在笑,自己也害羞。
“給您請安了。”月娘屈膝行禮,今兒她臉上也塗了粉。既閨女出息,那她這做娘的也不能總粗裙垢麵的。她三天兩頭往楚府跑,要有點拿頭,外人瞧著才不會懷疑。
吉安示意她們娘倆坐:“這件褙子是辛語給做的?”
“是,您賞的緞子。”打聽了些日子,月娘可算是摸到邊了:“那位常來尋我說話的嫦婆子,與駱三房管茶水的麗娘子是一個村出來的。夫家就在駱族大宅後頭的津州府知府家當差。津州知府,您知道是誰嗎?”
吉安凝眉:“不太清楚。”
“姓錢,叫錢北鎧。錢知府的嫡妻雷氏,與通州鄒家二老爺媳婦是嫡親的姐妹。”楚老太爺允了她陝東一百畝地,她這回查事手麵寬,手麵一寬,話就好說:“通州鄒家大姑奶奶,就是京裡碎花胡同謝府的當家主母。”
碎花胡同謝家,吉安知道:“雍王妃的娘家。”府裡還有個待字閨中的二小姐,要問她怎麼知道的?這得謝謝永寧侯世子夫人。
月娘想了想,還是將未儘的話說了:“原本我呢…也沒懷疑上謝家。但前天聽聞了一事,我就懷疑上。”
“什麼事兒?”吉安好奇。
“您在府裡少有出門不知道,南邊遭反賊霍霍,又打仗,鬨災了。近半個月都有流民往咱們這來,謝府在通州、津州還有罕州的幾個寺院都支起了粥棚,施善。”
吉安彎唇:“這是好事。”
“是好事。”月娘道:“我還特地去瞧了,守了一天。那粥煮得還真像樣,稠稠的。守粥棚的幾個婆子打扮乾淨體麵,麵目含笑,可親得很。棚那邊沒人多話,有人高馬大的家丁看著,大家都規規矩矩。
可怪的是…吃完粥,各人都知道是京城翠花胡同謝家二姑娘心善。一個待字閨中的姑娘,要這盛名做什麼?”
是啊,吉安笑看月娘。她終於曉得辛語的聰明勁兒是傳自誰了,親娘。月娘說的很在理。就目前京裡的形勢,謝府不該給二姑娘做名聲,而是應偏向雍王妃,畢竟雍王還被皇上拘在皇陵。
“城外流民多嗎?”
“不是很多了。”月娘感懷:“故土安穩,誰舍得背井離鄉?永寧侯爺把蠻夷趕出了南徽,不少流民都往回了。京裡冷得快,他們再停留肯定要受凍。”
吉安輕歎:“戰亂苦得都是平民。謝家二娘良善,做了咱沒考慮到的事。咱旁的大忙幫不上,幫著捧捧名聲還是能的。”盛名之下,她就是不善也得繼續裝下去,好好地支著粥棚。
京裡多的是高門富戶,會跟著學的。今年寒冬,城外粥棚不會少。皇上要是聰明,借著機會,尋個臣子在朝上喊一喉嚨,說不定還能理直氣壯地來場逼捐,剮那群大臣們一層肥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