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東西怎麼在你手裡?”
“溫郡王給的。”
宋進元倒吸一口氣,“你說這是他給你的?”
“是。”
葉娉從宋進元的反應中,隱約明白這玉佩的重要性。此玉佩為重環,一環祥雲二環獬豸。剛開始她隻當是一塊貴重的隨身飾品而已,直到她把玩時發現獬豸背上的紋,竟是一個令字。
她心裡罵了一句臟話,溫禦那個老天鵝,送玉佩給她的時候多說幾句話會死嗎?害得她差點以為隻是一塊普通的玉佩。
“宋大人,若我用此物求那胡掌獄見我父親一麵,可成?”
宋進元目光複雜,道:“這是溫郡王的私令,見令如見郡王,想來胡掌獄不會不從。”
看來溫承天那小子早已認定葉大姑娘,怪不得陛下會突然賜婚。
葉娉辭彆他之後,直接去了刑司衙門。門外的守衛有兩人,其中一人認出了她,自然是十分恭敬地替她進去通傳。
不多會的功夫,錢掌獄出來了。
他比葉娉猜想的要年輕一些,三十開外的年紀,既不五大三粗,也不麵容凶惡。反倒頗有幾分文質彬彬,長相也甚是清秀。這樣的一個人居然是刑司衙門除溫禦之外,最令人聞風喪膽的人物,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此人雖麵相不惡,但一雙眼卻似剮刀。若是沒幾分定力之人,怕是早已在他的目光中瑟瑟發抖。
葉娉知道他在打量自己,大方自若地亮出玉佩後,說明來意。
錢掌獄見此玉佩,神情頓時肅穆。
“今夜子時,還請姑娘靜候。”
葉娉心知,他這是同意了。
她麵色如常,道了一聲謝。
將近子時,果真有一輛馬車無聲無息停在葉宅門外。除去一位麵容模糊的車夫之外,再無其他人。
暗巷幽幽,人靜月隱。
她一身黑衣,獨自上了馬車。那車夫一言不發,隻顧駕車。車行如鬼魅,在黑暗中似午夜的幽靈車。
一路向北,直到停在一座宅子前。
不用想,她也知道這是哪裡。
有侍衛將她領進去,安排她進了西側的一間屋子。這屋子不是她那日出來時的書房,而是一間偏廳。
這個時辰,這般情形,桌上居然還有一壺熱茶,兩碟點心。茶香嫋嫋,聞著像是極好的雨前龍井。點心亦是十分精致,一碟荷花盞一碟如意酥,是香滿軒最出名的兩道點心。
看來溫禦的屬下辦事倒是頗通人情世故,一應禮數如此周到,無端讓她生出自己是來做客,而不是來探監的錯覺。
燭火搖曳,暗影重重。
她獨自坐在桌前,看著閣子中的沙漏。靜坐不到半個時辰,門從外麵被推開。她下意識回頭,正對上父親那雙震驚至極的眼睛。
“娉娘,怎麼是你?”
葉庚先前被蒙了眼,然後他感覺自己被人帶進一條地道。聞著地道內的腐氣,他心裡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他一路都在猜他會被帶去哪裡,蒙布被解開時,他的眼前是一扇門。他以為這扇門一推開或是地獄,沒成想要見他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女兒。
葉娉忙過去,扶他坐下。
“父親,您這幾日還好嗎?”
葉庚一時沒有多想,連忙說自己還好,免得女兒擔心。又問起家中諸事,得知家人一切安心,他這才算是放了心。
說到自己被抓一事,他是長籲短歎。
那位做人證的學子,因為同為青州人氏,他平日裡多少會照顧一二,沒想到他的照顧竟成了那人指證自己的佐證。還有那些書信,有些是真有些是假,假的字跡足可以假亂真,可見背後之人何等處心積慮。
人證物證俱全,他再是喊冤也無人會信。
“娉娘,為父這次怕是…你兩個弟弟如今在郭夫子門下,若為父真的出了事,他們的前程怕是也會受到影響。郭夫子為人灑脫,許是不會主動提及,但我們不能因他人之善,而裝糊塗。”
你是家中長女,為父不在,家中一切事宜隻能靠你。為父想過,一旦定罪,牢獄之災免不了。到時你做主賣掉宅子,帶著你祖母母親和弟弟妹妹回青州。”
葉娉給他倒了一杯茶,道:“父親,事情還沒有到那一步。”
“早就打算為好。”葉庚為官多年,知道這樣的案子一旦人證物證俱全,幾乎沒有翻案的可能。他被抓幾日,既無人審訊也無人過問,他的心情是一日比一日沉重。
若是連喊冤的機會都沒有,還是早做打算。也虧得娉娘走通了門路得以探視,他這才有機會安排一切。
他心頭發澀,掩飾般端起麵前的茶。茶水才一進口,他就覺得不太對。這才注意那兩碟點心,眉頭越發皺得厲害。
他心口發沉,端著茶杯的手開始抖。
“娉娘…你打點的那個人是誰?”
“刑司大牢的掌獄錢大人。”
葉庚聞言,茶水濺酒。
那位錢大人在刑司有第一刀之稱,聽說最是善長給人削筋剔骨,手段極其殘忍狠辣。娉娘居然是走了這人的路子,簡直是與虎謀皮。
“娉娘,你快回去。”
“父親…”
“快走,趕緊收拾東西離京,莫再管我。”
葉娉連忙拉住他,“父親,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而且我已經定親了。”
“你說什麼?”葉庚心頭大震,“你…你定親了?”
他還在牢裡,青娘怎麼可能會越過他給女兒定親。所以答案隻有一個,有人拿著他的案子逼她們母女屈服。
他一拳砸在桌上,無力和絕望湧上心頭。
“娉娘,親事退了。什麼都不要管,帶著家裡人趕緊離開永昌城!”
“父親,親事不能退。”
“我說能退就能退!”葉庚低吼出聲,眼眶泛紅。“娉娘,聽話。為父不會有事的…你們先走,為父隨後就能追上你們。”
葉娉也紅了眼眶,搖頭。
“你為什麼不聽話?”葉庚的眼睛裡已有了濕氣,“若真如此,為父寧願死在你麵前!”
“父親,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樣,這親事也確實不能退,因為是陛下賜的婚。”
葉庚正心神俱裂,聞言怔住。
“陛下賜婚?”
葉娉點頭,“對,是聖旨。”
葉庚仿佛聽到世上最不可思議的事,他出了事,人還在刑司大牢裡,他的女兒居然被陛下賜了婚。
他愣愣著任由女兒將自己按坐在凳子上,怔怔在看著女兒給他添滿茶水,還將點心往他前麵推了推。龍井的清香讓他頭腦慢慢清晰,越是清晰他的心裡就越亂得厲害。
許久,他問:“…賜的是哪戶人家?”
“父親,是溫郡王。”
葉庚又愣往了。
他看著麵前的女兒,女兒說的每個字他都聽得懂,連在一起他也聽得懂,但是他的腦子裡卻像是一團亂麻。
溫郡王?
哪個溫郡王?
陛下居然把娉娘指給了溫郡王?
這不可能!
他一定是在做夢!
今晚發生的一切都是夢!
“父親,父親。”
他眼神發懵,一時間像是看不清眼前的女兒。這真是他的女兒嗎?他的女兒真的長得這個樣子?
“你是娉娘?”
葉娉心一緊,點頭,“父親,我是娉娘。”
“娉娘,為父是不是在做夢?”
“父親,您不是做夢。”
“不是做夢?”葉庚說著,狠狠捶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很痛。
真的不是做夢。
他目光驚疑,認真地看著麵前的女兒。他很想相信娉娘,但是他沒有辦法說服自己。他們葉家是什麼門第。即使是他沒有出事,那也是連公主府的台階都夠不著,何況他如今身在囹圄。
所以娉娘的病是不是嚴重了?
這才發了癔症,生出這等妄想。
“娉娘,你聽爹的話,先回去。”
葉娉從他的語氣中聽到不好的感覺,心不由沉了沉。難道父親是不滿意這門親事?完全沒道理啊。
“爹。”
“快走!”
葉庚的眼睛已經紅得嚇人,他忽地站起來,扯著女兒胳膊就往外拉。一打開門,看到外麵的那個人,頓時呆若木雞。
夜色中,一男子屹立院中。
錦衣墨發,一身風塵亦不掩其光華。
正是溫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