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輩子年輕的時候南征北戰,最遠去過朝鮮,還參與過海南解放,但後來日子太平了,就很少出北京了,饒有興趣的跟孫子聊起農場的事兒。
許俊生說,“爺爺,您不知道,我們第一年去的時候,那真的是啥啥都沒有,連個廁所都沒有,我們連隊有個上海的,特講究,大晚上起夜非要走得遠遠的,結果回來的路上碰到野獸了,嚇得爬到樹上待了一晚上,人都快凍僵了,您猜他碰到什麼了?”
許俊紅在旁邊做作業,忍不住插嘴,“碰到什麼了二哥,狼嗎?”
許俊生說,“山林子裡頭真有狼,我們連長一再強調一個人不能走太遠,但那個人看到的不是狼,是個傻孢子!”
許老爺子和許俊生的父親許廣漢都哈哈笑了起來。
田香蘭不愛聽這些,小兒子現在終於回來了,她著急給安排安排工作,好工作那都是有數的,必須提前占了才行。
“俊生,你想過沒有,你想去哪兒上班,媽給你聯係了好幾個單位,我們工商局正缺人呢,你爸大學裡也有崗位,再就是經貿局,還有銀行,都是乾部身份。”
許老爺子盯著兒媳婦問,“俊生的條件,夠格嗎?”
不是他不心疼孫子,而是怕讓人背後議論,說他許家山的孫子,是走了後門進去的。
許俊生是他看著長大的,這孩子雖然有點混蛋,但挺聰明,心思挺活泛,哪怕從工人身份做起,肯定也能當上乾部的。
當年他也不過是個大頭兵。
田香蘭回答,“當然夠了,俊生是高中畢業才下鄉的,這幾家單位招工的條件就是高中畢業!”
許老爺子微微頷首,端起桌子上的茶杯滋溜了一口。
許俊生說,“媽,我這才回家,你讓我歇一歇成不成?”
在大興安嶺農場,一年四季都忙的很,他是伐木工,這活兒挺累,他本來是個少爺秧子,以前根本沒乾過這活兒,一開始虎口都給震裂了,還有好幾回差點讓樹給砸底下了。
現在回來了,渾身的骨頭又都犯懶了。
接下來的幾天,他小日子過得挺美,每天九十點才起來,吃飽了就逗一逗家裡的貓狗,陪著老爺子下下象棋。
他是個臭棋簍子,回回都把老爺子氣得夠嗆。
除此之外,來找他的人也挺多,他這麼多年沒回來了,這一回來整個胡同的人都知道了,相鄰的胡同也知道了,他原來的同學朋友可多著呢,串門的人上午一波,下午一波。
不管誰來,他都跟人家興致勃勃的侃大山,順便打聽這兩年北京的事兒。
這麼玩了五六天,田香蘭就急了,好幾個朋友都催她了,說許俊生再不去報到,人就不給保留崗位了。
她聯係的單位,那是個頂個的好,彆人擠破頭都不一定能進去。
這天傍晚回到家,她問道,俊生,你想好沒有,想去哪個單位上班?”
許俊生說,“媽,我要去經貿局。”
田香蘭聽了卻猶豫了,“經貿局是不錯,不過,還是不如我們工商局給你的待遇好,再說了,媽好歹也是個處長……”
她話沒說完,就被許俊生打斷了,“媽,我要真去了工商局,以後沒出息也就算了,但凡有出息了,彆人還不得說我靠的是您啊?”
許老爺子挺讚成,“俊生說的對,在你手底下乾活,出了毛病你得兜著,乾出成績也顯不出他!”
許俊生的爸爸許廣漢也說,“經貿局挺不錯的。”
田香蘭辦事兒很快,立即就給經貿局的老同學打了電話,放下電話就笑了,“俊生,明天你去報到就行了!
第二天許俊生起了個大早,換上短袖白襯衫,興衝衝的騎上自行車去經貿局上班了。
自己的兒子越看越喜歡,田香蘭盯著兒子的身影出了胡同,轉頭笑著跟丈夫說道,“廣漢,你看俊生多精神啊,這麼帥氣的小夥兒,不多見吧?”
他們兩口子都是相貌很好的人,許俊生長得酷似許廣漢,父子倆簡直如同一個模子裡出來的,她這話貌似直誇了兒子,實際卻也誇了丈夫。
許廣漢笑得特彆開心,“香蘭,咱也上班去吧!”
林雨珍這些天的日子可遠不如許俊生。
她回來第二天就去了知青辦,找到自己的檔案把戶口給落下了,糧本也發了,但工作就沒著落了,負責這事兒的杜主任說,前麵排著一千多號人呢,讓她也彆乾等著,自己先找找門路。
回到家她就把這話遞給她爸了,林二爺是有不少朋友,但普通朋友也就限於吃個飯遛個鳥,能白送給他一斤肉的,就算是頂天了,找工作這樣的大事兒,根本不行,還有幾個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但也都跟他一樣,整日遊手好閒的,沒個像樣的社會關係,也使不上勁。
林二爺當年看大門的工作,都還是林老太太給張羅的呢,他為難的說道,“雨珍,咱們家現在也沒個能耐人,你大伯在國外這都多少年沒信兒了,你幾個姑姑家日子也都過得不行,估計找不到什麼門路。”
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你要不要走一趟秦家胡同,興許能想出點轍?”
林雨珍的姥姥姥爺家住秦家胡同,現如今老兩口都不在了,老房子是她大舅二舅住著的。
彆看離得不遠,多少年都不走動了。
林雨珍不高興的說道,“爸,您不是不讓我去姥姥家嗎,還把我大舅罵了一頓,我不去!”
林二爺訕笑了一聲,解釋道,“我聽說,你大舅二舅又回學校上課了,興許能找到點關係呢?”
她外家都是文化人,她姥爺生前是高中教師,她大舅和二舅也都是師專畢業,畢業後也都是高中老師,但她大舅那人性子直,曾說過兩回不合適的話,被人家揪著尾巴了,□□了好幾回,工作自然是沒了。
她二舅跟著吃瓜落兒,也丟了工作。
那時候林雨珍還沒下鄉,大舅家糧食都讓人搶了,斷頓好幾天了,硬著頭皮來借點糧,結果林二爺不但沒借,反而把人家臭罵了一頓。
林雨珍偷偷拿了一碗棒子麵要送過去,被繼母發現了,也挨了一頓罵。
自此後兩家就斷了來往。
現在她冷不丁的就去了,去了就讓人家幫著找工作,忒不合適。
林雨珍說,“爸,你想什麼呢,我大舅二舅才恢複工作,哪有什麼關係啊,彆去為難人家了。”
林二爺覺得閨女說的也對,他那兩個舅爺,特彆死板,根本不會辦事兒。
要是他是中學老師,沒準這會兒都能當時副校長了,最起碼能當上年級主任,他兩個舅爺倒好,什麼也沒撈著。
林雨珍又說,“爸,我工作的事兒,您甭管了,還有,我找對象的事兒,你也彆管了。”
林二爺老早就想問了,也跟黃翠芬私下討論過了,認真瞅了瞅親閨女的臉色,低聲問,“雨珍,你那處了好幾年的對象黃了?”
前兩年林雨珍來信要結婚,他特意找人打聽了,雨珍找的那個對象,家裡條件特彆好,父母都是高級乾部,爺爺還是司令員呢。
這樣的背景,要是倆人關係還熱乎著,找個工作那不是小菜一碟嗎?
何至於現在這麼作難嗎?
林雨珍沒理他,轉身去了外麵的小房。
這房子是用亂七八糟的材料後搭的,冬冷夏熱,除了承擔了廚房的功能,裡麵靠牆還放了一張單人床和一張桌子,林雨珠住這兒。
西廂房她從小睡的小床現在是林宇強的,沒辦法,她隻能也住小廚房。
兩個大姑娘再苗條,睡一張單人床也是擠的要命,晚上睡覺都伸不開腿,生怕掉下來了,這會兒趁著林雨珠不在,她正好舒坦的睡個午覺。
下午,林雨珍去了一趟同學家,她這同學叫趙林華,和她一樣也去了大興安嶺,不過,人家去年九月頭一批就回來了。
趙林華已經在食品廠上了半年班了,今天春天的時候,還往農場給林雨珍郵了一個包裹,裡麵都是好吃的各種肉罐頭。
兩人打小兒就好,從小學就是同桌,關係好的不得了。
“雨珍!你終於回來了!”
趙林華歡喜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拉著她坐下後,跑到廚房很快又出來,手裡拿了罐頭還有餅乾花生什麼的。
趙林華十分嫻熟的開了罐頭,遞給她一把勺子。
兩人一邊吃東西,一邊閒聊天。
“雨珍,你檔案過來了吧?”
林雨珍點點頭,“過來了,戶口都落了,糧本也發了,就是工作還沒著落,人家知青辦的人說,前麵有一千多人等著呢。”
趙林華說,“可不是嗎,現在各地返城的知青越來越多了,我也是幸虧回來的早,我明兒上班去廠辦幫你問問,看看包裝上還招不招臨時工。”
林雨珍就是為這事兒來的,她笑了笑,說,“林華,這事兒不管成不成,我都謝謝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