灑金信紙(1 / 2)

那道光幕就像是一抹短暫的幻覺,眨眼間就已經消失,沒有留下任何不尋常的痕跡。

謝桃後知後覺地伸手摸了一下左邊的眼皮,刺痛的感覺襲來,她低眼在自己的手指尖發現了一點血跡。

心裡還惦念著剛剛福妙蘭對她說過的話,謝桃來不及想那麼多,匆匆撿了地上沾了些水的手機,也不管手上或是膝蓋上磨破的傷口,把自行車扶起來,然後就往棲鎮車站的方向趕。

車站常是一個迎來送往,見慣生離的地方。

這裡從來不缺的,就是來來去去的過客。

謝桃把自行車放在車站大門口,然後就往大廳裡跑。

或許因為不是什麼重要的放假日期,所以大廳裡的人並不算多,所以謝桃隻剛剛走進大廳,就看見了坐在那邊椅子上的兩抹人影。

身形高大的男人正伸手拍了拍身邊那位看不清麵容的女人的肩,似乎正低聲安慰著什麼。

謝桃認得他身上穿著的那件鐵灰色的西裝外套,就是今天鄭文弘來見她時的穿著的那件。

他身邊的女人是背對著謝桃的,此刻正偏頭靠在鄭文弘的肩上,一隻手捂著臉,身形微顫,似乎是在哭。

謝桃藏在角落裡,她的目光從看向那個女人時,就已經無法從她身上移開了。

眼淚來的很快,謝桃都來不及伸手去擦,就直接順著眼眶滑下了臉頰。

女人穿著一件暗藍色的連衣裙,外麵搭著一件大衣,腳上穿著一雙高跟鞋,單從背影來看,就已經足夠優雅溫柔。

這跟謝桃記憶裡的那個女人的模樣,有點相去甚遠。

但,好像她本來,就該是這樣的。

因為爸爸,因為謝桃,或是因為曾經的那個家庭而失去的一切,似乎都已經被她慢慢地找了回來。

鄭文弘似乎真的是一個很好的男人。

是他把這個因為曾經的那個沉重的家庭而失去的所有自信心,失去的自我的女人給解救出來了。

作為一個心理醫生,他了解了她所有的過去,知道了她過往所有好的,不好的事情,她早已是一個被歲月折磨得不那麼好的女人,但他還是愛上了她。

於是作為她的丈夫,他包容了她的一切,也陪她承擔了過往那些不太好的回憶,他正帶著她,一點點的,找回她的自我。

謝桃隻那麼定定地看著那一抹暗藍色的背影,就知道,或許曾經作為她的媽媽,作為謝正源妻子的那些年,她過得太辛苦,但作為鄭文弘的妻子,她一定會很幸福。

謝桃還是想念曾經和爸爸媽媽一起在棲鎮的所有時光,那個時候,她仿佛就是這個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而父母的離婚,就像是一道撕破這片天空下所有寧靜平和的驚雷,一切摧毀,無可挽回。

謝桃的家,早在她艱難地做出選擇,將手指指向母親,而父親轉身離開,一去不返時,徹底崩塌了。

直到謝桃漸漸長大,她開始發現,大廈將傾,任你如何修補維持,該來的,總會來。

就算當時,爸爸媽媽因為她而選擇繼續這段婚姻,那麼在這樣的一個家庭裡的三個人,唯有她一個,是幸福的。

謝桃覺得,自己不能那麼自私。

候車大廳裡響起提示音,謝桃看著鄭文弘一個人拿了所有的行李,扶著他身邊的女人站起來,剛要往檢票口那邊走的時候,他一抬頭,似乎是往謝桃這邊看了過來。

謝桃的身體比腦子的反應速度還要快,直接躲到了旁邊的牆壁後。

“怎麼了?”蘇玲華順著他的視線回頭看過去,卻並沒有看見什麼。

鄭文弘收回目光,“沒什麼,走吧。”

蘇玲華看了一眼大門那邊,人來人往的都是一些陌生麵孔,她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眼眶有些發紅。

“玲華,你真的不去見見她嗎?”鄭文弘看她這樣,就歎了一口氣。

蘇玲華搖頭,像是想說些什麼,但話到嘴邊,卻又都咽了下去,最終,她隻是輕輕地說了一句,“走吧。”

身為一個母親,蘇玲華無比後悔自己以前給小小的謝桃的那些傷害,她甚至不敢回想自己人生中最灰暗的那兩年裡的一切。

她更不敢想起來當年她小小的女兒身上那些淤青烏紫的痕跡。

她不是一個好的母親。

她這輩子都沒有辦法原諒自己。

她也知道,她和女兒謝桃之間的那層隔閡,是一道經年難解的鎖。

明明曾經,當那個小生命還在自己肚子裡的時候,她曾發誓過,這輩子要好好愛她,要把所有的一切,都給她……可是,可是為什麼到後來,卻變成了那副模樣?

蘇玲華很想謝桃,從一年前的那個冬夜裡開始,從她看見自己的女兒背著書包,穿著單薄的毛衣,頭也不回地離開的那一刻開始,她的心裡就已經缺了一塊大窟窿,那是這輩子無論用任何東西,都無法填滿的。

她好想她的女兒啊。

但是,當蘇玲華真要見到她的時候,她又怕了。

見到了,又該說些什麼呢?

一遍一遍地重複著說“對不起”,“我錯了”?蘇玲華記得曾經,還那麼小的謝桃,在挨過打後,在被她抱在懷裡,聽著她一遍一遍地說“對不起”的時候,那麼小,那麼乖的謝桃還是會回抱著她。

人生是苦的,生活是苦的,可女兒,是甜的。

但曾經的蘇玲華陷在泥沼裡,隻記得眼前的黑,卻嘗不到身邊的甜。

她的心底仍然深愛著謝桃,卻早已經找不到愛她的方法。

所有的傷害堆積起來,讓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再麵對那個曾經默默陪伴自己走過所有人生黑暗的女兒。

在被鄭文弘牽著手往檢票口走的時候,蘇玲華忽然回想起來一年前的那個除夕夜裡,在她伸手打了她的女兒後,她看見謝桃那雙像極了她的杏眼裡仿佛最後的光亮如窗外的煙火般瞬間隕滅消磨,她聽見她說:

“媽媽,你找到你的家了,可我沒有。”

那麼輕輕的一句話,當時處在盛怒中的她並沒有細想過,但如今每每回想起來,都像是一把鋒利的匕首,深深地刺進了蘇玲華的胸口,不見血,卻痛得她渾身發顫。

剛過檢票口,蘇玲華就忍不住失聲痛哭。

而站在大廳裡,看著鄭文弘和蘇玲華經過檢票口,漸漸身影不見的謝桃無視了所有偶爾停駐在她身上的目光,有些發乾的嘴唇微張,卻是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

媽媽……

謝桃轉身,用袖子擦了一把臉上的眼淚,往候車大廳外走去。

夜幕漸深,被她放在車站大門外的自行車不見了,謝桃找了好幾圈都沒有找到,最後她隻能自己走回去。

到福家蛋糕店的時候,已經十點多了。

福妙蘭披著衣服從後頭走出來,就看見謝桃一個人坐在櫃台邊的高凳子上發呆。

她身上的衣服沾了泥水,看起來臟兮兮的,褲子還沾了點血跡,看起來十分狼狽。

“桃桃,你這是怎麼了?”福妙蘭連忙走過去。

謝桃像是剛剛回過神似的,“騎自行車的時候摔了一下。”

她說完捂住臉,聲音有點哽咽,“福姨……我把車弄丟了。”

謝桃向來性子軟,是個很乖巧懂事的孩子,但福妙蘭這一年來,可沒見她哭過,這會兒一見她這樣,就連忙拉了凳子坐在她麵前,伸手拍拍她的肩,“哎喲桃桃不哭,車丟了就丟了,明兒福姨幫你找去,找不到福姨就給你買一輛!”

福妙蘭站起來,轉身在旁邊的櫃子裡找出來一隻小藥箱,然後拿出裡頭的藥和棉簽來。

“哎喲,這眼睛這兒怎麼也弄傷了?”福妙蘭拉開她的手,這才看見她左邊眼皮上的一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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