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值(2 / 2)

“陛下此刻應是已經起身了?”顧素未看著車輿下的知秋。

知秋笑道:“娘娘莫不是忘了,今天是臨朝聽政的日子。此時陛下想必已經在宣政殿聽政了。”

知秋雖隻是一句玩笑話,但顧素未聽後卻是一怔。

知秋說得沒錯,她確實不知道今日是五日一次的臨朝聽政的日子,不是因為剛重生分不清時間,而是知秋這話讓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已經許久不曾關注過陛下的事了。

前世她自入宮後隻見過陛下一次。

武定三年那場采選,由於陛下政務繁忙,因而整個殿選是賢妃一人主持。隻是賢妃做主留下的家人子名單和畫像事後都呈到了紫宸殿,由陛下一一擬定品級。

正因如此,宮中眾人在知道顧素未封了正六品美人後才會認為陛下應是看中了她的美貌。隻可惜,她雖初封是所有家人子中品級最高的,但卻最後才得以侍寢。

顧素未還記得,當初自己一番梳洗後在浴堂殿等候時緊張卻又有些隱隱期待的心情。那時的她二八年華,正是懷春的年紀。雖明白大孟的陛下不會隻屬於她一人,但總也會忍不住想對方到底是怎樣的人。

那夜的她等了許久,久到她已經分不清時辰了。她隻知道,當自己終於等不住,幾乎要睡著時,殿外才響起了內侍的唱和聲。而一句“陛下駕到”登時把她從半睡半醒的狀態中拉了出來。她原是坐在床沿邊,聽到外麵響動便站起了身,卻又因為從未侍寢過而不知該如何動作,隻能呆愣在原地。

正當她不知所措時,殿門被推開了,接著身著白練常服的陛下龍行虎步地走了進來,身後跟著近身侍候的內侍。

那是顧素未第一次見到陛下。麵如冠玉,鼻若懸膽,劍眉星目,風姿颯遝。一雙鷹般的雙目似乎能將人一眼看透,他隻是堪堪往那兒一站,整個人便顯現出旁人全然不及迫人氣勢。

見到這樣的陛下,顧素未愈發緊張,甚至連行禮都忘了。陛下身後的內侍見了正要上前訓斥,卻被他擺手攔住。

“你們都下去。”他的聲音不大,聽著卻格外怡人,如玉石相擊令人沉醉。

待殿內的內侍都退出去後,陛下才走到顧素未的麵前,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道:“無需害怕,放鬆些便好。”

說來也奇,原本緊張地揪住了自己裙裳的顧素未,聽了這話後竟漸漸放鬆下來。

遺憾的是,那夜的陛下似乎累極,沐浴過後隻是同她一內一外地躺在床榻上便沉沉睡去,整個夜裡,兩人什麼都未曾發生。

顧素未沒想到陛下將她召來,卻又什麼都不做。她睡在內側,看著沉睡的陛下睡顏,又看了看自己左手上的銀環,內心焦急苦惱。

這銀環是她進浴堂殿前尚儀局的彤史女官戴在她手上的,當時女官還叮囑她:若是陛下幸了她,她便可將這銀環換至右手,若是未被幸便保持原樣。顧素未不知道以往有沒有嬪妃同她一樣,被招寢了卻未得幸,但她知道,若是明日她就這麼出去,定然會成為整個後宮的笑柄。

可她又不能把陛下從夢中喚醒讓他幸了自己。於是在這樣矛盾的情緒之下,顧素未竟也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第二日她醒來時,陛下早已離去,唯有尚寢局的一位尚寢女官並幾位女史在殿內靜候著。床邊上是尚儀局的彤史女官。

當看到彤史女官時,顧素未下意識地想遮住自己的左手,結果卻發現自己左手上的銀環已然不在,定神一瞧才發現,原本應當在左手的銀環不知何時已經到了右手手腕上。

於是明明沒有被幸的她,就這樣瞞過了彤史女官。

後來顧素未再想起,便覺得,自己應該是那時就對陛下情根深種了吧?

畢竟這種事情,彤史須依製記錄在案,防止日後皇室血脈被混淆。但陛下為了她不被宮中人非議,而選擇瞞著左右人,替她換了銀環的位置。

也正是因為如此,儘管往後的日子,顧素未再未見過陛下,也不妨礙她將這個人放在心上,整整十年。

她不是那等愛爭寵出頭之人,因而從來都是默默關注著陛下的事情。幸而賢妃很喜歡她,因此常會給她帶來陛下的一些消息。當聽到陛下又熬夜或者身子不適時,她便會親自下廚做些藥膳,然後叫人送去紫宸殿,即便從未有過回音她也甘之如飴。闔宮夜宴時,旁的嬪妃都爭奇鬥豔,想儘辦法在陛下麵前露臉,唯有她,一個人默默坐在不起眼的位置,悄悄注視著陛下。

她就這樣堅持了整整十年,甚至連賢妃都看不下去勸她放棄她都不願。

隻是人終究會累,在她最後的那段日子裡,她愈來愈少想到陛下,也漸漸不似以前那般關注他。

直到臨終前,她才想明白,這大孟的陛下就如同天邊的皎月,雖有光輝,靠近了卻是一片清寒。

“娘娘……娘娘?”知秋的低聲呼喚讓顧素未回過神來,她抬頭一看,才發現不知不覺車輿已經走到了賢妃的綾綺殿,並且停了下來。看著對方有些擔心的眼眸,顧素未笑了笑。

“沒事,進去吧。”說著她在宮人的攙扶下步下了車輿,往綾綺殿殿門走去。

深宮中孤寂的十年終於讓她知道,在心上放一個人是多麼累且不值的事,既然重活了一次,她便為自己過一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