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琦眼眶通紅,她的臉圓圓的,眼睛也圓圓的,不管做什麼表情都很可愛,此刻她的淚水泫然欲墜,本該是我見猶憐的神態,然而她的目光同時如刀劍般凜冽,欲墜的淚水就像用來洗刀的清露,不減半分殺機。
她是煉金術士,煉金術士無法作為戰士投放於戰場,不過,她完全可以立於戰場後方,改變元素分布的狀態,左右整個戰場的天時!
雨水越發暴戾,仿佛從地麵倒卷上天空的瀑布,每一滴都猶如鋼珠冰雹,冰冷無情地重重砸下。厄休拉站在她的身側,機械師同樣是不能在正麵戰場作戰的職業,但她的手指以肉眼難以看清的速度疾轉,頃刻間,十幾隻機械自爆蟲兵便朝著戰場中央的阿什泰爾飛掠過去
。
他們既是娜塔莉婭的至交好友,也是她的家臣,在權力漩渦的鬥爭中,這五個顯赫的家族與赤紅龍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它們選擇了赤紅龍作為自己的頭領,這五個家族的子女,選擇了娜塔莉婭·赤紅龍作為自己追隨的對象。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嬉笑打鬨,一起做壞事乾好事,不管是生悶氣還是起摩擦,所有的曲折皆由他們一起渡過,所有的困難皆由他們一起麵對。這是利益、友情、時光和真心一同捆綁的關係,比天底下任何契約都要牢靠。
因此,即便是飛蛾撲火,即便這場戰鬥的實力差距大到令人絕望,他們也絕不會退縮,更不會恐懼。
“——有種你就殺了我們所有人,阿什泰爾!”西川弘樹爆發出竭儘全力的嘶吼。
螞蟻多了,尚且能咬死一頭大象,何況是五個高校的優異學子,在極端的怒火中合力發出的驚天一擊?
殺意宛如在戰場中實質化了,割得人臉頰生疼,幾乎能沁出血珠來。無論何等淩厲,何等致命,阿什泰爾都巋然不動,仿佛悠閒地站在屋內,隔著玻璃窗去觀賞那天空中縱橫捭闔的雷霆。
“我也沒想殺了你們。”他輕聲歎息,目光竟然有些呆呆的,“真是讓人懷念的情誼啊……”
電光淩駕於頭頂,雷暴槍的射線已經穩穩對準了他的眉心,自爆的蟲兵,天空中轟鳴的落雨,身後傳來的風聲細微而狠毒不堪……阿什泰爾如同置身於開動的絞肉機中,似乎在下一秒,他就會被風暴般攪動的鋼葉打成碎末。
如此千鈞一發的時刻,他竟然在愣愣地發呆。
太久了,久到他快要想不起來,那個女人已經離開他多久了。
那個傻瓜一樣的女人,笑起來的時候總要露出八顆還是九顆白晃晃的牙齒,像是每一個笑容都用儘全力。有些事情,自己覺得沒什麼好笑的,她卻能笑到喘不過氣,然後再撲過來抱住他的脖子,讓他也跟著喘不過氣。
有一次……忘記是什麼時候了,他納悶地問那個女人,難道真有這麼好笑麼?好像不管遇到什麼事都看不見你傷心失意,像個一根筋的笨蛋一樣。
女人在他的腦袋上重重敲了一下,嗬斥道臭小子哪有你說得這麼難聽,我不過是樂觀而已,反倒是你,一天到晚板著張臭臉,就像彆人欠了你的錢一樣,真有這麼不好笑麼?
過了一會,她又自顧自地笑了起來,對他說既然你不笑,那我就連著你的份一起笑好啦,難道不可以嗎?
在暴雨中,阿什泰爾的眼神柔軟,甚至可以說是悠遠的,他的嘴唇沒有張開,輕輕哼起了一支歌。
可以啊,為什麼不可以呢?我的一切都願意和你共享,隻是一個笑容,又有什麼不行?
其實也不是不知道她為什麼那麼愛笑——起碼對著自己時,她是一直笑著的。因為他們對彼此實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隻要對方稍稍動一下眉毛,就知道對方是餓了還是渴了,是吃甜了還是吃鹹了……是傷心了還是生氣了。
早在他們剛剛被接進赤紅龍家族的時候,他們還隻是身份卑賤的私生子,諾大的世家豪門人口眾多,他們沒有正統的身份,沒有過硬的後台,有的不過是可以堪堪被接納進去的血統,還有相依為命的彼此而已。在這種環境下,最不缺的就是踩高捧低的小人。
有一次,一個同齡的男孩過來,身份比他們都要高貴,差不多算是個少爺了。小少爺輕佻地摸了她的臉,然後被阿什泰爾一拳揍在地上,這是他第一次和人起衝突。當然,這一拳不是沒有代價的,小少爺帶來的保鏢差點把他活活打死,最後他們揚長而去,當天晚上,他就發起了高燒。
女人——當時還是個小女孩——沒有笑,她哭了,冰冷的淚水滴在他的額頭上,像雨。
後來他們都被選中去當駕馭者,上不了正規的學校,就去上家族的私學。阿什泰爾的天份使他嶄露頭角,他們都變得有出息了,在阿什泰爾當選為S級機甲“黑龍的劊子手”的備選繼承人的當天,他跟著昔日那個小少爺的行蹤,在星艦上綁走了他,又隨手挑了一個荒星,把他四分五裂的屍體拋在了那裡。
遲來的複仇並不能令他心緒暢快,他始終記得那天夜晚的淚水,打在自己滾燙的額頭上,有刺骨的痛意。
誰讓她的笑容消失,誰就要付出殘酷的代價。
她也知道了自己的所作所為,因此在他麵前都是笑著的,再也不見憂愁和煩惱。
後來、後來……後來怎麼樣了?
啊,後來他始終記得那天的傍晚有如血蔓延的夕陽,黃昏暮色都美麗燦爛,正像她的名字。
她即將遠行去做一個任務,家族派遣的任務,回來之後,她就有足夠的資曆,去繼承那台光輝與傳說都悠久奪目的“紅龍的女武神”。
她站在高大的機甲麵前,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她彎著眼睛,臉頰上的絨毛在火燒的霞雲中泛著淡淡的金,朝自己慣常露出八顆雪白牙齒,笑容那麼耀眼。
我走啦!她說,等我回來之後,我就和臭小子你一樣厲害啦!
好,他也一反常態,對她微微地笑,我等你回來。
這惹得她大為驚奇,在自己身邊又跳又鬨了好一陣,才登上機甲。
在自己的目送下,從此一去不回。
許多年以後,他都恨自己為什麼要笑,那個笑像是打破了他們相處的傳統,也奪走了她。如果自己當時沒有笑,是不是她還能回來,還能繼續苦惱地,鍥而不舍地提他的嘴角,迫使他改變一下表情?
其實這是很沒有道理的恨意,不過他已經恨了太久,恨了太多,恨到無處可恨、無人可恨了,所以他隻好來恨自己。
很多年了,阿拉暮,姐姐。
你離開我……已經很多年了。
阿什泰爾平平向前伸手,握拳。
平地轟然爆響!
西川弘樹的電刀崩碎成數十塊飛濺的碎片,半數深深插進了他的身體。奧利弗狠戾的刺殺未至阿什泰爾的心口,手骨已經寸寸斷裂。自爆蟲兵化為齏粉,雷暴射線在林間折射成千萬道激光,將齊嘉佑炸飛在身後的樹乾上。阿什泰爾的身影消失在原地,下一秒,他捏住了金琦的脖頸,將其一把提起。
轉瞬之間,五個人的攻勢猶如蚍蜉撼大樹,阿什泰爾不過是鬆鬆揮手,已然擊退,並且重傷了他們!
“我說了,我也沒有想殺了你們。”他看著金琦,臉上沒什麼表情,“我隻要一個人的命,然後,你們就去替我大肆宣傳吧。”
“——黑龍的劊子手在殺害繼承人娜塔莉婭·赤紅龍之後,叛出赤紅龍家族。”他輕聲說,“這正是我要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