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歲的布萊恩每次晚上做噩夢時,都會忍不住去尋找邦德。
他自認心理上是個成年人,但某些反人類的慘劇哪怕多活過十幾年也難以直麵,有時還會因為見得更多、理解得更多、本應照顧弱小者卻沒能做到而產生更大的壓力,再加上布萊恩對自身的要求向來很高,穿越後很長一段時間裡,他最仇恨的人其實是他自己。
可能布萊恩潛意識裡已經發現,毒販們是覺得他有價值,才殺了那對無辜的父母,又在他麵前折磨其他人、就為了逼他聽話。
現在回想起來,牙買加那夥毒販在這個多姿多彩的世界裡真是連三流反派都算不上。
他們這輩子最大的成就或許是從人堆裡挖掘出了一個穿越戶。
但那時的布萊恩從和平社會中長大,差點就要被一群末流罪犯用末流手段折磨瘋了。
他就快要絕望的時候,是詹姆斯·邦德把他從現實的夢魘中拉出來。
所以布萊恩很難不把邦德當成自己的精神寄托。
自尊心讓他在清醒能自控時,不好意思去纏著對方。布萊恩在MI6麵前表現得特彆獨立,以至於連身經百戰的專業人士都低估了布萊恩的遭遇對他造成的影響。
迄今為止隻有兩個人精準地判斷出了布萊恩心理問題的嚴重程度。
一個是麥考夫·福爾摩斯……這人疑似開掛,想法又不好琢磨,暫時不
提。
另一個人就是詹姆斯·邦德。
邦德知道是因為他見過。
某一日十二歲的布萊恩從噩夢中驚醒(),找遍整個酒店也沒看到邦德的身影——邦德和他初見時同樣被表象迷惑?[((),放心大膽地把布萊恩放在酒店房間裡,自己出門上班去了。第二天早上他推開房門,看到布萊恩喝光了他放在冰箱裡的小半瓶威士忌,躺在客廳的地毯上昏睡不醒,手裡還拿著他送給對方的那把瓦.爾特PPK。
從那天起,直到後來的一兩個月,無論白天有多少事,邦德都儘量在淩晨前趕回酒店。
布萊恩習慣了做噩夢後躺在他身邊重新入睡,詹姆斯·邦德也習慣了家裡有一個人在等他回去。
漸漸的,不知從哪天起,布萊恩把自己調整好了。他從噩夢中驚醒的頻率越來越低,性格越來越活潑開朗,看上去和他同齡的孩子幾乎沒有什麼不同。
過去的事仿佛已經完全過去了。
……
而現在,十九歲的布萊恩蹲在甲板上,用手緊緊捏著膝蓋,勉強用鎮定的語氣說:“我還是不太習慣看到有人死在我麵前。如果罪魁禍首也死了,我會覺得好受一點,不過就算沒死,也不是不能忍。”
“……”
太陽不知不覺中落山了。黑暗中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是邦德站起身在快艇的儲物箱裡翻找時發出的動靜。終於,他點亮手電筒擺在布萊恩對麵的座椅上,然後用一個巨大的毛毯把布萊恩包裹起來。
“勒西弗沒死成。”他輕聲問道,“你感覺怎麼樣?”
“沒什麼事。”
布萊恩盯著自己的指尖說,“我出去兜風回來,心情就差不多好了。”
“和你一起出去的朋友發現了嗎?”
“我不知道。”
“布萊恩。”邦德像給小孩拽被子那樣把布萊恩身上的毛毯往上提了提,說道,“你這樣很危險。總有人會因你受傷,就像維斯帕之於我。”
布萊恩:“你習慣了?”
邦德沒有回答。
黑暗包裹著他們兩個,此刻誰也看不清對方的表情,甲板上隻有手電筒照亮的一小塊地方是片淨土,他們都低下頭看著那塊圓形的白色光斑。
過了一會,布萊恩問道:“詹姆斯,你會原諒維斯帕嗎?她愛你,你也還愛著她。”
邦德反問:“你會原諒你自己嗎?”
你能原諒那個總是無能為力、給你愛的人帶來危險的自己嗎?
“……我會。”
布萊恩發狠說,“沒有下次了,我馬上就把我的問題解決掉。”
邦德不打算深究布萊恩的具體做法,他隻說道:“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你是007最好的接班人。”
布萊恩的腿蹲麻了。
他僵在那站不起來。
邦德繼續說:“那麼覺得的人是我。”
每一任007都活不長。
假使我在青年時死亡,請將我埋進綾羅綢緞裡。
讓我躺在繽紛的玫瑰花床上。
在晨光熹微時將我葬入河流。
“你總是做得太好了。”邦德說,“所以我才擔心。”
“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也彆太過信賴你‘不死’的能力,誰都不知道它的極限在哪。”
有人對我說過,她會永遠愛我。
可誰也不曾想到,所謂的永遠會被那如刀鋒般的短暫人生割斷。
幸好生活並不總是像你以為的那般絕望灰暗。
你無需親手埋葬你的孩子。
“還有。”邦德停頓了幾秒鐘,“雖然我以前應該從沒說過這句話……但我確實應該告訴你。”
“我為你感到驕傲,布萊恩。我愛你。”
布萊恩眼前的那一塊被手電筒照亮的光斑忽地擴大到了整個視野。
他眨了眨眼,又眨眨眼,眼睛裡的熱度褪了下去,臉頰卻一下漲紅了。
他的腿也驟然間變得靈活起來,支撐著他從毯子裡鑽出來給了邦德一個擁抱。
如刀鋒般的短暫人生啊。
好吧……我想我已經享受過足夠多的時間。
所以攢起你的淚水吧,好好保留它們。
等到你真正需要哭泣的時刻再說。
儘管這人今天講的許多話都很難聽,不過算了。
布萊恩心想。
“我也愛你,詹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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