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蜷在那個狹窄的、扭曲變形的纜車車廂裡,太陽快要落山了,下午又下了一場小雪,呼嘯的山風撫平了雪地上的創痕,身後的山巒平整如新,連血跡都被掩埋在了融化的雪水之中。
聖莫裡茨平靜得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但布萊恩身上仍在劇痛的傷口昭示著那場凶險埋伏的存在。他體表最嚴重的劃傷有二十多厘米長,深可見骨,飛出去的鐵皮差點把他的左臂從肩膀上砍下來。這會血已經止住了,中間翻開的皮肉發白,看上去就像恐怖電影裡的特效妝。另外的擦傷、內臟損傷和小骨折數不勝數,布萊恩懶得一一檢查。
反正也不會死。
他把自己從雪地裡拔出來,一腳深一腳淺地往城鎮方向走去。
詹姆斯·邦德還在等他。
他以前都沒發現自己原來有這麼熱愛生活,因為記憶中印象最深刻的那個十二歲的布萊恩並不怕死:他一無所有,於是賭上一切,什麼都敢拋棄。
二十歲的布萊恩站在高速行駛的纜車上躊躇不定。
換成八年前的他,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
幸福生活會讓人變得軟弱,中二理念誠不我欺。
想到這裡,被自己的冷笑話逗樂的布萊恩邊在雪堆中邁步邊無聲地笑了一會。
話又說回來,CIA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吃錯藥了,手段狠毒而且不依不饒,直到這時依舊派人在雪山中搜索他的屍體。幸好下過雪的雪山中不好找人,布萊恩‘昏迷’後所在的地方的又比較隱蔽,車廂和石頭完美融合,導致無論是天上飛的還是地上跑的都沒有發現他的蹤影。
不過布萊恩選擇開啟困難模式。他主動在小鎮裡尋找到了一個辛迪加成員——反正他還活著這件事早晚會暴露,不如趁著敵人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快速出擊。
他能認出對方是因為卷王伊森·亨特拉著他背誦過各國失蹤/叛逃特工的長相和身份。
賈尼克·文特,代號骨科醫生,前克格勃特工,是個喜歡使用酷刑、很可能有心理疾病的殘忍到病態的虐待狂。他心思縝密,能力出眾,大概率會受到所羅門·連恩重用、成為辛迪加的中高層人物,布萊恩不用想都知道如果自己落在骨科醫生手上會有什麼下場,但反過來說,若是骨科醫生今天直接死在他手上,倒顯得布萊恩格外善良、而且手下留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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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科醫生本人對此想必有不同意見。
他正指揮著僅剩的一小隊CIA特工對小鎮進行地毯式搜索。
畢姆親眼目睹他敵我不分地用炸彈殺了大半自己人,這會恨他恨得發狂,卻又由於沉沒成本太高,不得不捏著鼻子忍耐與這個老變態為伍。骨科醫生因此一陣得意——他也的確有得意的本錢。
隻是人在誤以為自身穩操勝券時,總會下意識地放鬆警惕。
儘管迄今為止都沒有找到伊森·亨特或布萊恩·紐曼當中任何一人的屍體,骨科醫生仍然堅信他們兩人當中一定至少死了一個,另外一個就算不死也會身受重傷。
他的計劃安排得格外全麵:除了滑雪場之外,火車站也是個埋伏點。無論布萊恩和邦德往哪邊跑都肯定會鑽進陷阱,隻要詹姆斯·邦德被逼上火車,他就和踏上纜車的布萊恩一樣,即將走上一條布滿荊棘的死路。
邦德也確實在CIA特工的見證中上了車。
後麵的事骨科醫生沒太關注。他對詹姆斯·邦德不感興趣——那是幽靈黨的獵物。
他隻關心布萊恩這邊。
因為所羅門·連恩在意布萊恩·紐曼。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那位前MI6特工、現恐怖組織頭子給出了命令。
於是骨科醫生就頂著寒風在瑞士翻山越嶺,找一個在他看來注定會死的人。
……
死人活蹦亂跳地出現在了他麵前。
筆直的鐵軌橫亙在兩人中間,布萊恩站在骨科醫生對麵,雙手插進破破爛爛的深色羽絨服口袋裡,衣襟敞開著,露出裡麵猩紅的毛呢大衣和襯衣,衣領在風中獵獵作響。
他向骨科醫生露出一個微笑,說道:“看著我。”
骨科醫生的左眼戴著一副有攝像功能的隱形眼鏡。
攝像頭背後站著的人是所羅門·連恩。
布萊恩透過辛迪加的爪牙,對所羅門·連恩輕聲說:“我會去找你。”
下一秒,火車從他們中間飛馳而過,一節又一節車廂首尾相連,令人眼花繚亂,汽笛聲響徹雲霄,人們腳下的大地在不斷震顫,骨科醫生的心臟也跟著顫動起來。他不知不覺走到平台邊緣,怔怔地望著布萊恩剛才站立的方向。
直到火車最後一節車廂離開,他終於收回了視線。
因為對麵那個位置空無一人。
布萊恩·紐曼已經走了——當骨科醫生升起這樣的念頭的時候,一隻帶著血的、冰冷用力的手突然從平台下麵伸過來,緊緊扣住他的腳踝:
“和我下地獄去吧。”
布萊恩仰起頭,向敵人遞出了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