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棉廠子弟中學在全市三十多所中學裡麵, 統考成績排名是中等靠後的, 除了師資力量一般，還有一個兒很重要的原因，很多成績不錯的學生, 有希望能考上大學的尖子生, 在春節過後的新學期, 很多人都選擇了找門路轉學, 好學生走了一部分，校方追悔莫及，因此，對學生的要求比較嚴格。
像趙明利這樣的中遊學生，以前學校和老師都不會太多的關注，但現在不一樣了, 優秀學生嚴重流失，像他這樣的，成績還算可以, 而且學習態度還不錯的學生, 一下子就得到了更多的關注。
“趙明利，你的課本呢？”
下課後, 數學老師直接把他叫到了辦公室。
趙明利低著頭說道，“吳老師，我的課本借給方大勇了，他不小心給掉到水缸裡了，在爐邊兒烤乾的時候被燒了半邊兒, 不能用了。”
方大勇是班裡有名的壞學生，他自己的課本早就弄沒了，所以經常跟同學借書，借了他要麼不還，要麼不愛惜給破壞了，所以時間一長，大家都不肯在借給他了。
趙明利真是昏了頭，怎麼就把課本借給他了？
他板著臉說道，“我已經問過教務處了，學校還有少量的教材，你明天帶錢來趕緊去買一本，不然書本怎麼上課？”
趙明利趕緊點了點頭。
放學回到家，徐鳳蘭還是沒下班，大哥趙明山也沒回來，父親趙萬東正端著水盆洗菜。
他的一隻手有傷，因而動作看起來有些笨拙。
趙明利放下書包，上前接過菜盆，說道，“爸，我來做飯吧！”
趙萬東笑了笑，說道，“你炒菜我燒火！”
為了省煤，趙家做飯一般都用大灶，燒的柴是趙明利和趙明香幾個抽空去撿的乾樹枝。
做好簡單的飯菜，趙明利還拌了一碗小米，喂了雞舍裡的一群新買的小雞仔。
趙萬東見他在院子裡磨磨蹭蹭，有點奇怪，往常老二乾完活兒就回屋學習了。
“明利，你有事兒啊？” 趙萬東好奇地問道。
趙明利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問道，“爸，我的課本被同學弄壞了，需要再買一本。你有一塊五毛錢嗎？”
趙萬東有些為難的掐掉煙頭，他每個月的工資都是全部上交給妻子，徐鳳蘭每個月會給他兩塊錢的零花錢，這點錢也就將將夠他買煙的。
現在已經月底裡，他兜裡就剩下幾毛錢。
他衝兒子抱歉的笑了笑，說道，”明利，等會兒你媽就回來了，我告訴她讓她給你錢啊！”
趙明利低著頭走進了屋子。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飯的時候，徐鳳蘭一聽說要出這個錢，放下手裡的筷子十分不高興的說道，“老二，你是不是覺得媽媽現在掙錢特彆容易？吃了幾天好飯就忘了以前的好日子了？我加班一個鐘頭，才掙三毛錢的加班費！你犯傻把書借給彆人，被人弄壞了還要自己出錢買，這一塊五媽媽得加五天班兒才能掙到！那書不是張大勇給你弄壞的？讓他賠，吃完飯媽領著你去找他！”
趙萬東不讚成這麼做，說道，“鳳蘭，你又不是不知道，姓張的這家人不講理，你上門去找了，沒準吵起來，白白多生一場氣，錢還要不到手，算了吧，孩子等著用，你就先讓他買了用著吧！”
徐鳳蘭沒說話，一氣兒把一碗粥喝完，看了一眼旁邊的大兒子，說道，“明山，你的課本先借給你弟弟用，白天他在學校用，晚上給你捎回來，反正白天你上班，根本沒時間看！”
趙明山現在早上出門很早，六點半就去廠裡了，到了之後先把銷售科的辦公室打掃乾淨，學上一個小時之後去食堂吃早飯，吃完飯，八點左右，同事們也陸陸續續上班了。
下午也是一樣，彆人四點多就走了，他不走，一直呆到六點半，和母親徐鳳蘭幾乎前後腳到家。
這麼做大大延長了他白天學習的時間，而且因為早飯在食堂吃，家裡也省了糧食。
趙明山一口回絕了，“不行，這課本是我借彆人的，二弟心粗，萬一又借給彆人燒壞了，需要賠給人家的就是我了，現在高中教材不好買，外頭買不到，買人家用過的都很貴，二弟學校可以買，而且還是原價，就從學校買吧！”
徐鳳蘭抬起頭還要說些什麼，恰好撞到大兒子十分不悅的目光。
要是換到以前，孩子不聽話，她沒準兒就會破口大罵了，然而最近一短時間，不知道為什麼，她看到大兒子就有些犯怵。
因此沒在堅持自己的意見，說道，“明山，你聽說你們銷售科，每個月都發不少獎金，這和車間裡可不一樣，在車間裡一年熬到頭，也就八月十五和過年的時候才發個十來塊，你發這麼多獎金，是不是要上交一半啊？”
趙明山在銷售科的工資是四十五塊，因為不加班，所以沒有加班費，一個月上交二十多塊，比起以前的五十多快，明顯少了。
徐鳳蘭當然不滿足。
趙明山笑了笑，說道，“媽，我們科裡的確發獎金了，不過，這筆錢我已經存起來了，留著以後要用。”
她低下頭，不甘心的說道，“你這個當哥哥的，給你弟弟出一塊五的書費，總可以吧？”
趙明山還沒回答，趙明利已經說道，“哥，你放心，這錢我以後一定會加倍還你的！”
趙萬東在一旁皺著眉頭，一言不發。
本來趙明山都準備出這個錢了，但聽到弟弟的話，不知為什麼心裡特彆不舒服，他盯著趙明利看了一眼，說道，“明利，你為什麼要把書借給張大勇？”
徐鳳蘭也覺得納悶，“對啊，老二，你怎麼那麼傻 ，借給他乾什麼？”
趙明利低下頭，覺得剛剛咽下去的一塊兒饅頭特彆嗆嗓子。
他這一次，的確是有意而為，是他主動把書借給張大勇的。
以前趙明山上學的時候，因為學習好，這對趙明利而言是個不小的壓力，每次考差了，徐鳳蘭總要把他跟趙明山對比，不罵上半個小時是不會罷休的。
幸而大哥沒能上成大學，而是去國棉廠當了搬卸工，很多人都為此惋惜不已，唯有他當晚在被窩裡偷笑了很久。
事實和他預想的一樣，當他成了家裡唯一的高中生，母親徐鳳蘭因為指望他考上大學，態度比之前好多了，即便是考差了，最多囉嗦幾句，不會輕易再罵他了。
自從上了高二，他比之前更努力了，雖然成績進步不多，考大學也有些困難，但趙明利自己的目標，從來也不是上學，他給自己指定的計劃，考上大中專就可以了。
中專說出去不如大學好聽，但畢業以後照樣是國家乾部，比大哥的工人身份還是要強。
但這一切都因為大哥要參加高考而打亂了。
按說起來高考是隻有應屆高中畢業生才有資格參加，但現在不一樣了，國家各類人才奇缺，所以凡是不超過三十歲，有同等學曆的人都可以參加。
大哥從小學習好，即便是隔了兩年時間，估計考上大學也不成問題。
如果大哥今年考上了大學，而他明年隻考上了中專，那在家裡的待遇豈不是又回到了以前？
趙明利想來想去，想到一個辦法，那就是想辦法把大哥手裡的課本和資料都借出來，俗話說的好，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了書，大哥再能，也考不上吧？
他耷拉著腦袋說道，“媽，大哥，是我錯了，我不該心軟把書借給張大勇，你們放心吧，明天到了學校我就跟他要，一直要到錢為止！”
徐鳳蘭覺得這辦法不錯，正要點頭，趙萬東說道，“鳳蘭，你快把錢給老二吧，難道張大勇不賠錢，咱們明利就不用數學課本了？”
趙明山此時已經吃完了飯，他站起來笑笑，從衣兜裡掏出一塊五，說道，“明利，既然你開口了，哥哥就替你出這一次錢，不過你要記住，絕沒有下次了，而且，以後也不要想著借我的書了，你學習成績本來就不算好，不要整天想東想西，要一門心思放到學習上，你現在是高二，要是努力這一年，說不定真能考上大學呢 ！”
趙明利的一張臉又漲的通紅，有些羞愧的接過了錢。
吃過飯，趙明山鑽到自己的房間裡，從床下木箱的隔層裡拿出書本，但他沒有立即學習，而是愉悅的翹著嘴角，從衣兜裡掏出一封信。
這是他今天剛收到的，肖姍寫給他的信。
其實信的內容他已經在單位看過一遍了，但這並不妨礙，他此刻的好心情。
肖姍的信很長，足足有五六頁，不但給他說了最近學習上的進展，還講了不少部隊裡的一些趣事兒，在最後一頁，說了很喜歡他送的圍巾，還有零食也很好吃，但也說了不要他再寄東西，尤其是吃食，加上家裡捎去的，她根本吃不完。
她的話說的含蓄，但趙明山讀懂了，她這是心疼他花錢了。
趙明山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他打開紙和筆，快速給她回了一封信，在信裡，他事無巨細的把自己最近的情況都說了一邊，還提到銷售科的獎金，把數目都寫到裡麵了。
如果肖姍知道他現在工資加獎金，竟然能收入差不都一百塊錢，而且隻需要給家裡上交一少部分，肯定就會放心了吧？
將寫好的信裝到信封裡，又把信封仔細放在衣兜裡，趙明山才開始學習了。
春去夏來，在最為炎熱的七月，萬人矚目的高考拉開了序幕。
肖姍是在部隊報名的，趙明山屬於社會青年，要回到原來的學校報考，因此是在國棉廠子弟中學報名的，但非常巧合的，倆人分到了一個考點。
這天早上，徐鳳蘭沒有做早飯，破天荒的去外麵買了豆漿油條，高高興興的對趙萬東說道，“咱們明山要是一舉考上了大學，就是開了個好頭兒，明年明利肯定也能考上，到時候，咱們家至少能出兩個大學生了！“
因為丈夫這些天一直做她的思想工作，徐鳳蘭對待大兒子要參加高考這件事，態度有了一些變化，之前是特彆反對，認為趙明山這麼做，既耽誤了時間，還丟掉了好工作，她這麼想，趙萬東可不這麼想，他認為，大兒子從小就比一般的孩子聰明，按照他的能力，即便是以後當上了銷售科的科長，也還是工人身份，也還是屈才。
但如果他上了大學，那就完全不一樣了，畢業就是乾部身份，而且還能分到機關單位，這樣明顯就不一樣了，不但個人的檔次提高了，他們家也跟著不一樣了。
乾部家屬，那能一樣嗎？
徐鳳蘭是個很愛麵子的人，琢磨過後覺得很有道理，也就不那麼反對大兒子高考了。
她自認為是個會辦事兒的人，從來都是把錢花在刀刃上，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所以她花五毛錢買了一頓早點，這可不僅僅是五毛錢，這代表了她這個親媽的態度，還是十分支持大兒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