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令美神色凝重,仿佛有心事的樣子。
她蹙了蹙眉,不語。
馮恪之走了回來,坐到她邊上。
“什麼事,說!”
馮令美看了弟弟一眼,說:“孟小姐的弟弟……有下落了。”
馮恪之一愣,臉上方才的嬉笑之色頓時消失,目光緊緊地盯著她:“他在哪裡?”
馮令美歎了口氣:“今天爹給我打電話,說查到了蘭亭弟弟的消息。兩年前,他中途中斷學業,回上海的第一天,就和幾個同船的青年一道奔赴北方,參加了長城之戰,他……”
馮令美停下了。
馮恪之目光驀然暗沉了下去。
“戰死了?”
“當時那一戰,犧牲了很多人,加上不少參戰者都是誌願者,名單也不全。戰後,很多烈士遺體也無法辨認,全部一起葬了……”
“消息確定嗎?”
頓了一下,馮恪之問。
馮令美點頭:“爹通過很多關係,前幾天,終於找到了當時的一個幸存者。據那人的說法,他在戰中遇到過蘭亭的弟弟……而戰後的幸存者名單裡沒有他,十有八九,應該是沒了……”
“爹怕蘭亭知道了消息難過,特意叮囑我,找機會再慢慢告訴她。我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好……”
馮令美煩惱地揉了揉額頭:“算了,和你說也沒用,反正你和她不投機。我自己看著辦吧。”
馮恪之沉默了片刻,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往樓上去,走了幾步,忽然停下,回頭說:“八姐,這個事,你現在先不要告訴孟小姐!”
“爹應該也是這意思吧?我隻是建議而已。”
見馮令美抬眼看向自己,馮恪之急忙補了一句。
馮令美歎了口氣:“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看機會吧。”
馮恪之不再說話,快步上了樓梯,回到房間,衝了個澡出來。
馮媽已經幫他把要帶走的衣服收拾好了。
一打全新的熨燙得折痕筆直的襯衫,疊得整整齊齊,連同彆的衣物,放進了箱子。
箱子就擺在門邊。
馮恪之坐在了床沿上,視線盯著自己腳前那片光亮的地板,一動不動。
一縷若有似無的幽幽花香,從那扇開著的窗戶裡飄了進來。
馮恪之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遇到孟家女兒的那天,強行握著她的發辮剪下時,她忍淚,淚卻盈於長睫的一幕。
清清楚楚,仿佛電影畫麵一樣,浮現在他的眼前。
她連哭起來,也是那麼的好看。
但他不想再看到她哭。
馮恪之再次心煩意亂,站了起來,走到窗邊,眺望著遠處那個他看不見的所在。
離上次看見她,又過去了那麼多天。
他忽然想知道,今晚,就在這一刻,她在做著什麼,又在想著什麼。
這個念頭從他心裡冒出來的那一刻開始,突然變得急切,自己簡直沒法壓製了。
天漸漸黑了,馮令美見弟弟沒走,就叫馮媽上去喊他下來吃飯,才抬頭,看見他提了衣箱,從樓上走了下來。
“我說小九,你不會真這麼拚吧?至於嗎?就一個晚上,有什麼關係。至少先吃了飯吧?”
“我去司令部吃。八姐你自己吃吧。”
馮恪之頭也沒回地走了,沒一會兒,就聽到庭院裡傳來汽車發動的聲音。
馮令美無奈地歎氣。
煩心的事,總是那麼多。舊的還沒解決,新的,又來了。
……
今晚學校有事,孟蘭亭一直忙到快八點,才結束了一天的工作。
天氣一天比一天暖,這條林蔭道上,天一黑,人反倒比白天更多了。之大的學生,陷入戀愛的青年男女,住附近的人,全都聚到這條路上,在習習的夜風裡散步,談心,說著讓人聽了心慌意亂的甜蜜情話。
孟蘭亭回到周家,已經八點半了。周教授在書房裡,周太太去了隔壁王家打麻將,給孟蘭亭在鍋裡留了飯。
孟蘭亭吃了飯,洗了碗筷,見廚房裡的垃圾還沒倒,便提了,開門出去,朝附近的垃圾屋走去,丟了回來,快到家門口時,聽到幾十米外王太太家裡傳出搓麻將牌和嬉笑的聲音,轉頭隨意看了一眼,忽然,眼角視線的末端,瞥見不遠之外巷子口的牆邊角落裡,仿佛有道人影立在那裡。
那人抽煙,煙頭在夜色裡,閃著紅色的一點火光。
就是這點紅光,令她的視線定了一下。
巷子口的路燈已經壞了,仿佛一個得了瘧疾的病人,一會兒亮,一會兒不亮。亮的時候,昏黃的光線,還能照到巷子口。不亮的時候,那裡就黑漆漆一片。
孟蘭亭轉頭的那一刻,路燈眨了一下,隨即滅了。
但就是這麼短暫的一個照亮,令孟蘭亭的心跳了一下。
她感到那個人影有點熟悉。
一個名字,立刻從心裡冒了出來。
她的第一反應是不可能,疑心是自己是看錯了。但忍不住停下腳步,轉頭,又看了一眼。
對方仿佛也覺察到了自己在觀察,突然轉身,仿佛想要離開。
但是孟蘭亭已經越發確定那個背影了。略一遲疑,追了兩步,輕聲說:“是馮公子嗎?”
馮恪之的腳步定住了,隻好慢慢地轉身,看著那個女孩兒,朝著自己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