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扭頭,噔噔噔地上樓去了。
馮令美看著他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樣不讓人省心的弟弟,日後,也不知道到底要什麼樣的一個女人才能管得住他,讓他收心。
……
老閆住的屋子在後頭,已經淩晨一點多了,因為睡前多喝了一碗馮媽做的綠豆湯,被夜尿給憋醒,摸黑迷迷糊糊地起床,突然看到床前杵了個黑乎乎的人影,一動不動,嚇了一大跳,猛地跳了起來。
“誰!”
“我——”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傳入耳朵,電燈啪地亮了。
老閆揉了揉眼睛,見是自家小少爺站在床前,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抬手拍著波波亂跳的心臟。
“九公子啊!嚇死我了!這都什麼時辰了,你還不休息?怎麼來我屋裡了?”
“沒錢了。想向閆叔你再借點。來,來,咱們下棋——”
馮恪之左右打量,似乎在找他的棋。
“閻叔,你的棋呢?藏哪去了?拿出來!”
自從上次被小少爺逼著下棋輸了幾個月的薪資,不得不躲回老家才避過之後,一回來,老閆就把自己的棋給扔了。雖然後來有天,小少爺一高興,又把錢賞回給了自己,但至今想起,還是心有餘悸。一聽他大半夜不睡覺,竟又跑來自己屋子要找自己下棋,汗毛倒立,哭喪著臉擺手:“九公子,求求你饒了我吧!我沒錢!真的沒錢!”
馮恪之挑了挑眉:“那我問你,現在你還有沒記我的小本本?”
老閆“唉呦”了一聲。
“九公子!你就是再給我十個膽,我也不敢了!你不找我,姑奶奶們也一個比一個厲害,她們那一關,我就過不去啊!何況,老爺今年也沒讓我再記了。”
老閆說完,屏住呼吸,緊張地看著小少爺雙手插兜,在自己的床前踱來踱去。
馮恪之終於停下腳步,轉頭問:“想不想賺外快?”
老閆剛想點頭,忽然又覺不對,緊張地說:“九公子,你想讓我乾什麼?我先說好,要是不好的事,你就是打死我,這錢,我也不敢賺的。”
馮恪之哼了一聲:“就閆叔你這膽兒,你就是點頭了,我敢放心讓你去乾殺人放火的事?”
老閆陪著笑臉:“不是就好,不是就好。九公子你想讓我乾什麼?”
“替我盯著孟小姐的去向。去了哪裡,和誰見麵,最好做了什麼,說了什麼,也全都給我記下來,統統報給我。”
“越詳細越好!”
老閆一愣:“孟小姐?孟家的那位小姐?”
他問完,見小少爺不發話,隻那樣看著自己,顯然是默認了。不禁遲疑:“這個……這個好像不大妥……”
馮恪之眯了眯眼。
“當初你拿本本一條一條記我,怎麼沒覺得不妥?虧我信任了你這麼多年!你不乾也好,咱們繼續下棋!這回你要是輸了,彆想我再把錢還你了!”
“彆!我乾,我乾!”
老閆屈服於淫威,哭喪著臉,隻好答應。
馮恪之臉色這才轉霽,說:“我之所以叫你看著點,也是出於好意。你想,上海這麼亂,孟小姐是從小縣城來的,又年輕,不懂世事,萬一遇上壞人,我爹日後怎麼去向孟老爺交待?”
老閆覺得哪裡仿佛不對,但再一想,小少爺的話好像又對。
心理負擔一下消除了。
“是,是,九公子你說的對,這樣也是為了孟小姐好。放心,我明天起就上工!”
“記住,記得越詳細越好!不要讓人知道是我讓你乾的!”
馮恪之再次叮囑了一聲,轉身而去。
……
司令部的夜校班暫定是隔日上的。
過了一天,傍晚,也是六點半,馮恪之再次準時來到了周太太的家門口。
和前次一樣,孟蘭亭上了他的車,往司令部去。
他依然是彬彬有禮,儘顯紳士風度,那晚的短暫不快仿佛煙消雲散。見她仿佛在看教案,便沒有打擾她,一句話也無。
孟蘭亭心裡其實有點不安,快到的時候,終於忍不住了。
“馮公子,有個事,想請你幫個忙。”
“你說。”
他轉頭,朝她一笑,眉目如月,人畜無害。
“是這樣的,想叫你請你們的人不必那麼客氣。不要弄歡迎儀式,麻煩把禮堂裡的標語去掉。”
“還有……”
上課時,那位夜校辦公室張主任的兩隻眼睛在旁時刻盯著,搶著替自己擦黑板。現在想起,孟蘭亭還是一陣發窘。
“麻煩你也轉告張主任,真的不必替我擦黑板了。我自己會擦的。他的好意,我心領了。”
“沒問題。”
馮恪之抬了抬眉,轉過了臉。
孟蘭亭看了眼他的背影,心裡又湧出一陣怪異之感。
……
這晚上,第二堂課,上得也很順利。
那位張主任,也終於不再搶著和她擦黑板了,這讓孟蘭亭鬆了口氣。
她留了一點作業,和台下的憲兵學生們道了彆,在歡送的掌聲裡出了禮堂。
今晚,奚鬆舟約好來接她,現在人想必也到了司令部的大門之外。
見馮恪之跟著自己出來,她說:“馮公子,你表叔應該和你說過了吧?晚上他來接我,這會兒人應該到了。你有事的話,儘管回吧,不必特意送我出去。”
馮恪之仿佛沒有聽到,繼續走在她的邊上。
孟蘭亭也不好推他掉頭,隻好跟著。兩人走到了司令部大門前,一輛汽車橫在那裡,一個衛兵看見馮恪之來了,急忙跑來,遞上鑰匙,又在他耳邊低語了一句。
馮恪之眯了眯眼,目光陰暗,轉臉,卻對著孟蘭亭一笑。
“我答應過周教授夫婦,你來上課,必保證你的安全。彆人送,我不放心,萬一有個說法,我怎麼向他們交待?”
“上去吧,還是我送你回去。”
他的語氣斬釘截鐵,打開車門。
孟蘭亭頓了一頓。
“馮公子,這……”
沒等她把話說完,馮恪之已經走了過來,一把拿過她手裡的教案和東西,扔進了汽車的後座上。又連推帶擠,三兩下就把孟蘭亭給弄進了汽車前頭的副駕駛位上,啪地關了車門,自己也迅速地上了車,坐到她的邊上。
“坐穩了,我開車很快,你彆亂伸手自己開門,小心掉下去了!”
他視線看著前方,說。
衛兵已經打開鐵門,馮恪之一踩油門,汽車衝了出去。
孟蘭亭被他強行弄了上來,有點氣惱。人還沒坐穩,就被帶得往後一仰,身體還沒歸位,剛衝出司令部大門的汽車竟又突然往右打了個急轉方向,“嘎吱”一聲停下。
她驚叫一聲。身體完全失去了控製,在慣性的作用下,不由自主地朝著左邊駕駛位的馮恪之撲了過去,臉和胸脯,全都撞到了他的肩膀和胳膊上。
路的右側,停著奚鬆舟的汽車,他人下了車,正站在一旁,低頭看著手表。
“表叔!孟小姐人是我請來的,再忙,我也有送她回的時間,就不勞您費心了!我走了!”
馮恪之雙手緊緊抓著方向盤,臉朝向車窗,衝站在那裡的奚鬆舟喊了一句,轉過臉,再次一踩油門,汽車便轟鳴著朝前衝去,轉眼消失在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