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1 / 2)

海上華亭 蓬萊客 9314 字 3個月前

次日傍晚, 奚鬆舟如約而至,接了周教授周太太和孟蘭亭出去吃飯。

他新理了發, 穿了套深藍條紋西服, 結領帶,領帶上彆著鑽扣,儒雅之餘, 透著成熟男子方有的沉穩和風度,極是吸眼,連周太太看到了, 都眼前一亮,忍不住打趣:“鬆舟,今天這不是過生日,是要相親去的呀!”

奚鬆舟笑:“伯母取笑了。今天有空,收拾了下而已。”他看了眼孟蘭亭。

孟蘭亭也一笑,跟著周太太上了車。

晚上吃飯的地方是家名叫鬆鶴樓的中式老飯館,位於梵王宮附近, 地段不是最熱鬨的,排麵自也比不上那些門口矗著黑皮阿三的大飯店和西餐廳, 但廚子卻很有來曆, 是從前宮裡出來的。有幾道秘製菜,彆的地方, 絕對吃不到一樣的味道。上海名人圈裡的饕餮, 無人不好,故包廂極是緊張, 普通食客不提前個十天半月,一般沒法訂到位子。

好在奚鬆舟有人麵,昨天打的電話,今晚飯館就給了個日常預留出來以備不時之需的包廂。四人到了,被引入雅座,戴瓜皮帽、穿短打、肩上掛了條雪白洋毛巾的舊式打扮的夥計跟入,利索地倒茶點菜上瓜子,等著的功夫,周太太就從包裡取出一隻赭紅皮萬字紋的綢麵扁匣,推了過去,笑道:“鬆舟,你過生日,那些好東西,就算我和老周拿得出,想必也難入你的眼。想來想去,還是送你這方老硯了。是幾年前,我和老周在北大時從老琉璃廠的熟人那裡收的,說是方宋硯。老周這些年一心搞數學,也沒心思弄墨了。你是個雅人,正好送你,彆嫌棄。”

奚鬆舟急忙起立,雙手接過,向周教授和周太太誠懇致謝,說:“今天原本不過是我想借這個機會請兩位先生出來聚個餐罷了,要先生贈我如此貴重寶物,實在受之有愧。我一定會好好保管。”

周教授擺了擺手,笑道:“你雖學的是西方經濟,但我知道你於書法也頗有功力。這塊宋硯,在我手裡不過蒙塵,到你書桌,才算物儘其用,何來之愧?”

奚鬆舟再次道謝。

孟蘭亭也拿出了自己昨晚買的水筆,將盒子遞了過去,笑道:“知道得倉促,就買了隻水筆,聊表心意。願年年有今朝,歲歲如當時。”

奚鬆舟眼底隱隱有光芒閃爍,接了過來,手輕輕握了握筆匣,注視著她,慢慢地點頭,說:“謝謝!”

孟蘭亭微微一笑,收回目光,端起了麵前的茶杯,啜了一口。

菜很快上齊了,無不可口。在座四人,周教授、奚鬆舟和孟蘭亭都不是善談之人,好在有周太太,大家一邊吃菜,一邊聽她講東談西,氣氛極是輕鬆,一頓飯吃得很是愉快。吃完了飯,也才八點多,奚鬆舟開車送幾人回來,到了周家附近,靠近那條愛夢路時,周太太說吃得太飽了,提議停車下去散個步,消消食。

周教授於平日的生活事,全聽憑太太的安排。人都出來了,她說要散步,自然不會反對。

奚鬆舟便將車停在路邊,幾人下去。

正當初夏,夜風習習,愛夢路上三三兩兩,都是散步之人,也有坐在樹乾旁的石頭上搖扇乘涼的。

周太太挽住孟蘭亭的胳膊,慢慢散步了一段路,看著前頭和丈夫邊走邊聊天的奚鬆舟,說:“蘭亭,鬆舟是真的難得的好。我要是有個女兒啊,鐵定天天請他來家裡吃飯。”

孟蘭亭不做聲。

周太太又說:“蘭亭,你彆嫌伯母羅嗦。我知道你現在被弟弟的事牽絆著,無心考慮自己,但這和過日子並不矛盾。侄兒沒有消息,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我也盼著能快點有他的好消息,但急也是沒用的。鬆舟其實也一直在幫你打聽。先前他得知有個人和你弟弟有點像,放下事情就找了過去,結果是個誤會。當時怕你知道了反而失望,索性就沒和你提。”

“條件這麼好,人品又沒話說,這樣的人,真的不多,錯過,很是可惜。”

“伯母說句實話吧,罵我老腦筋,我也認。彆看現在報紙天天鼓吹女人平等自立。平等自立,固然是好。但有個對你好的貼心男人,萬一日後再有風雨,你也不必那麼辛苦地什麼都要自己一個人撐,豈不是更好?”

“你以為伯母瞧不出來?這幾個月在我家,你麵上從不叫苦,笑臉對著大家,心裡恐怕比誰都煎熬。咱們女人呀,有時候要強,會忍,並不是什麼福氣。”

從母親去世之後,除了初來上海在街頭偶遇馮恪之,遭他無故欺淩的那回,當時出於極度的羞憤和無助,情緒一時失控,當街幾欲落淚之外,這幾個月以來,弟弟越是沒有消息,她便越不容許自己去想他可能再也回不來的可能性。

但是這一刻,周太太的這一番良言,令孟蘭亭的心裡忽然極是難受,甚至又生出了一種眼眶發熱的感覺。

但她依舊沉默著。

這時,走在前頭的奚鬆舟和周教授停了下來。

奚鬆舟掉頭走了回來,看了一眼孟蘭亭,說:“蘭亭,能和我去前頭走走嗎?我有話想和你說。”

周太太一愣,隨即露出驚喜之色,急忙鬆開孟蘭亭的胳膊,嘴裡說:“行,行,你們慢慢聊。我正好也和老周說說話。他平時嫌我話多,一回來就鑽書房,除了吃飯睡覺,連個臉都不在我跟前露……”

周太太一邊抱怨,一邊去了前頭在等著自己的周教授的身邊,挽住丈夫的胳膊,兩人並肩,慢慢朝前走去。

孟蘭亭停下腳步。

奚鬆舟站在她的麵前,起先也沒有說話。

夜風吹過,耳邊響起一陣樹葉摩擦發出的悉悉簌簌的聲音。

“蘭亭,我喜歡你!”

片刻之後,奚鬆舟的聲音,伴著風過的樹葉之聲,就這樣傳入了孟蘭亭的耳中。

對此,孟蘭亭其實並非毫無心理準備。

從那天偶然於周太太口中得知奚鬆舟回南京的目的之後,她就隱隱猜到或許是和自己有關,出於不願辜負他一番感情的顧慮,儘量避開和他的單獨相處。

她感覺的到,他喜歡自己。

但就這樣,突然聽到從他口中說出這句話,孟蘭亭還是感到了一絲尷尬。

她遲疑了下,想說什麼,一時竟又不知該說什麼好。

“你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負擔。”

奚鬆舟很快又道。

“要是允許,能不能聽我說下我的心裡話?”

他的語氣非常誠懇,孟蘭亭心中的那縷異樣之感漸漸消散,終於抬眼,也看向了他。

“蘭亭,我極是喜歡你!”

他再次強調。

“我本以為,我這輩子,大約永遠也不會遇到能有讓我想和她結婚,與她共度一生的舉案齊眉的伴侶。直到認識了你……”

他的目光,在夜色裡微微閃亮,說話氣息有些不定,猝然停了下來,心情仿佛很是激動。

孟蘭亭再次垂下眼眸,咬了咬唇,正要開口。

“請你先不要拒絕我,聽我說下去。”

仿佛覺察到了她想要說什麼,奚鬆舟立刻打斷。

“不瞞你說,我從前出國留學時,家裡替我訂了一門親事,但沒等我回來,那位小姐就不幸染病去世了。我在家行三,上頭有兩位兄長,皆成家立業,有他們扶持家族,我才得以在國外無牽無掛地生活工作了六七年。去年,因為母親身體有點不好,我回了國。一回來,我母親就又替我張羅婚事。但我已不是當年的我了,不願接受包辦的婚姻,和家裡一直有點摩擦。所以去年接受了之大聘請,來到上海。一是有感之大的學術氛圍,二來,也是為了避免和我母親產生更多的摩擦。”

“本是無心之舉,我沒有想到,我會因此而遇見你。”

“蘭亭,看到你的第一眼,你就令我印象深刻。和你接觸越多,我越發覺的,你就是我理想中的那位靈魂的伴侶。倘若我也能得到你的愛,並欣然答應成為我的妻,那麼這將是我這人生中的最大的幸事,沒有之一。”

“但是之前,我一直不敢追求你,是怕將你無辜卷入我和我母親之間的摩擦。所以一個多月前,我特意回了趟南京,向我母親說明我的情況。我告訴她,我無意接受包辦的婚姻,倘若她再執意以她的意誌去安排我的婚姻,我將此生不娶。”

“我利用了一個母親對兒子的眷眷之心,終於迫使她退讓,極是不孝。並且,在我母親知道我已有心儀對象,對象就是你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