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2 / 2)

慈悲殿 尤四姐 5751 字 7個月前

梁遇果然不說話了,隻是似笑非笑看著他,隔了半晌道:“乾爹一向爽快,早前也常教導我,吃咱們這行飯的,攬得了權就要下得去狠手,乾爹忘了?”邊說邊站起身來,曼聲道,“時候差不多了,乾爹上路吧,我也好回去交差。”

汪軫知道大勢已去,自己喪家犬般出逃,到了離老家二十裡的地方折了,也算歸了故裡。隻是最後毀在自己調理出來的人手上,像個諷刺的笑話。

他抬頭看向梁遇,灰敗的臉上肌肉不住痙攣,“你還記得咱家的話,很好。不過光記得這句可不成,還有另一句更要緊的,你也該放在心上。咱們這號人,乾的本就是竊權的勾當,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你今兒這麼對咱家,明兒自有人也這麼對你,初一十五輪番做東,這是咱們的命。”

梁遇原要出門,聽了他的話微微回了回頭,滿身平金繡蟒,在燈火中折射出細碎的輝煌。他牽了下唇角,淡然道:“乾爹今日種種,教會兒子一個道理,既要登高,就要管得住嘴。我和您不一樣,我沒有收乾兒子的癮兒,您下輩子要是還托身太監,千萬記住這個教訓。”

他提袍邁出門檻,再不管身後憤怒的咒罵,昂首吩咐:“送汪大人一程。”

番子領命,如狼似虎撲了進去,隔著窗屜子看,一左一右生拽綾子,那情景投在桃花紙上,如同一幕皮影戲。

人啊,一輩子大夢一場,糊裡糊塗地來,無可奈何地去,真是半點意思也沒有。他歎了口氣,從袖底抽出帕子掖了掖鼻子,轉頭看外麵天色,星月俱滅,隻有一盞白紗燈籠高高懸在桅杆上,照出細雪紛飛的夜。

千戶馮坦上前道:“大人,看樣子今兒是走不脫了,卑職讓驛丞預備幾間上好的客房,大人好好歇一晚,明早再趕路不遲。”

梁遇調過視線四下打量了一番,“荒村野店,不住也罷。叫些吃的,填飽肚子就動身。”

司禮監的人向來挑剔,住不慣這冷炕臭被臥。馮坦不敢有違,忙嗬腰應了個“是”。

雪到後半夜時漸停,次日皇帝五更起身,梁遇已經在東暖閣外候著了。

年輕的皇帝,登基才不過兩年,舉手投足間尚有一段少年義氣。跟前伺候穿戴的內侍是新近提拔的,戴冠的時候因為不敢窺視天顏,一味垂著眼皮忙活,皇帝嫌他手腳慢,每每臉上有慍色。

梁遇當即揮手讓人退下,自己親自上來伺候。

皇帝抬高下巴問:“汪軫的事都辦妥了?”

梁遇手上微頓了下,複又仔細替他整理好組纓,輕聲回稟:“臣去的時候,晚了一步,掌印大約自覺愧對主子,已經懸梁自儘了。”

皇帝得知後有些悵然,喃喃道:“是麼……汪軫早年還算兢業,朕當初龍潛,他處處關照朕,你還是他送到朕身邊的。後來有了年紀老糊塗,做下那些貪贓枉法的事,朕雖恨他,也念著舊情兒,不願意叫他死。原想著賞他還鄉,留他一命的,可惜……”

梁遇道:“萬歲爺這心田,掌印泉下有知,也會感激涕零的。隻是生死早有定數,半點不由人,怨臣的馬半道上失了蹄,耽擱了,要是不出這岔子,興許還能留住他。”

皇帝擺了擺手,“大伴頂風冒雪,自己沒傷著就是萬幸了。細想想,汪軫也確實該死,既然連天都不容他,那就由他去吧。眼下最要緊一宗,司禮監不能亂,還有東緝事廠,那幫混賬行子沒人提督不成事。”一麵說,一麵拍了拍梁遇的肩,“大伴是朕膀臂,朕最信任的人就是你。這兩年來朝野上下表麵賓服,暗地裡卻非議不斷……”

帝王家講究多子多孫多福氣,子孫多固然是好事,但到了要分出伯仲來時,少不得傷筋動骨。無論皇子中最後是誰克承大統,總會與一部分人的利益相左,梁遇明白皇帝的意思,“臣粉身碎骨為皇上分憂,請皇上放心。”

皇帝點了點頭,“司禮監和東廠一向是你管著,填了你乾爹的缺,不過左手倒右手,不費事。今兒授了官印,就走馬上任吧。”

一切都順理成章,早在汪軫癡迷小戲兒,張羅私宅養女人的時候,兩個衙門的實權就一點點落進了他手裡。其實加官進爵沒什麼值得高興,唯可高興的是如履薄冰十餘年,終於不必再仰人鼻息,讓那些豬狗一樣的東西驅使了。

從乾清宮退出來,總管太監在簷下待命,他撫了撫手上扳指,視線落在遠處連綿的殿頂上,“重挑個穩當的,伺候穿戴檔。”

總管太監一疊聲道是,“小的疏忽了,請大人恕罪……”再抬頭時,人已經拐了彎兒,往遊廊那頭去了。

司禮監是這皇城裡頭消息最靈光的,通常乾清宮一發話,衙門裡就洞悉。梁遇甫出乾清門,那些素日追隨的已經候在台階下,見他來,腳下蹉著碎步上前接應,一聲“老祖宗”,叫得人通體舒坦。

“先頭汪公公的遺物都收拾乾淨了,東邊閣子騰出來,安置了老祖宗慣用的東西。老祖宗這兩日辛勞,且回府裡歇歇……”隨堂太監承良說罷頓了頓,複細聲道,“還有一樁事要回老祖宗,東廠高千戶今早遞話進來,說老祖宗讓找的姑娘找著了,這會子人在提督府上,隻等老祖宗召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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