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2 / 2)

慈悲殿 尤四姐 6365 字 3個月前

珠簾後的太後聲調裡帶著一點笑意,“好了,皇帝親政,予也該功成身退了。今後還盼眾卿全力輔佐皇帝,開創出個太平盛世來,那予便對得起先帝,對得起列祖列宗了。”

珠簾後又落下一道金絲絨的垂簾,朝堂上千歲呼得山響。太後在垂簾的遮擋下被攙進了肩輿,很快送回了慈寧宮。

往日吆五喝六的太後,如今變成了一攤死肉,不能說話不能行動,隻有眼珠子還活著。兩個太監把人抬進暖閣裡,月徊先前以隨侍女官的身份陪著上朝堂,回來自然得把人送到地方。正要離開,恰好迎上太後那雙憤怒的眼睛,她微頓了下,掖著手道:“娘娘這會子恨不得殺了我吧?”

暖閣裡的人都被珍嬤嬤遣了出去,隻餘月徊和她留在腳踏前,太後恨的當然不隻月徊,更恨這個日日伴在身邊的貼身嬤嬤。

珍嬤嬤歎了口氣,不慌不忙道:“主子八成不明白,您對奴婢那麼好,奴婢為什麼還要反您。早前您放我出宮嫁人,那是多大的恩典呐,奴婢實在感激您。可您為什麼不好事做到底,讓我在宮外太太平平過日子,為什麼在我嫁了男人,生了孩子之後,又把我召回來呢。您也生過一位公主,也知道母子分離的痛,當初公主出嫁,您在宮裡哭了三天,就不明白我也想我男人,我也想我兒子?如今我兒子大了,前年高中入仕,到了要人提攜升官兒的時候,梁掌印答應,隻要我照他的話辦,就讓我兒子升知州……所以娘娘,奴婢隻有對不住您了,這是您欠我們母子的。當年我兒子才兩歲,您一道懿旨活活拆散了我們,害得我男人當了二十年的活鰥,我兒子自幼沒有母親照應。二十年的舊賬,到今兒才讓您還,不過分吧?”

床上的太後瞠大了眼睛,起先滿臉憤恨,聽了珍嬤嬤的話,眼裡的光逐漸暗下來,最後化成淚,從眼角滾滾而下。

珍嬤嬤卷著帕子,上前替她擦了擦,淡聲道:“娘娘彆難過,雖說您現在變成了這模樣,可您一向沒有虧待我,瞧著往日的情分,奴婢也會伺候您到歸西那一日的。其實您這麼著挺好的,往常您太浮躁,誰的話都聽不進去,您隻知道自己是皇後,是太後,卻不知如今變了天了,要懂得應時而變。如果沒有這一遭,您的脾氣還得闖大禍,到時候保不住自己的命不說,更會連累公主和駙馬,讓他們恨您一輩子,又何必呢。眼下這樣,餓了吃困了睡,等天晴的時候奴婢帶您上外頭曬曬太陽,天兒暖和了再去看看花,這才是宮闈裡頭的清閒日子,不比您見天雞飛狗跳強?”

太後似乎認命了,那兩大穴位叫楊愚魯下了黑手,司禮監作惡的功夫爐火純青,既留了她一命,又讓她活死人般受人擺布。隻是這個宮女叫她意外,原來世上真有人能學人語氣聲調,學得那樣活靈活現的。上回罰她板著,隻因為她是梁遇的人,卻沒想到張恒翻遍了直隸地麵兒,原來要找的人就在宮裡。

太後發狠盯著月徊,月徊有點兒心虛,悶著頭說:“是我,全是我乾的。”

認罪倒認得毫不含糊,然而得知了真相又如何,今後自己不過是個幌子,這宮女還會繼續頂著她的名頭辦事。之前是立後,今兒是親政,將來說不定還會削藩處置那些王爺……太後閉上了眼睛,不敢想,細想之下都是罪過。

珍嬤嬤畢竟有了年紀,見識的多了,心也給錘煉成了鐵。她笑著對月徊說:“姑娘回去吧,過會子皇上和掌印就散朝了。先前我的話,姑娘都聽見了,請姑娘代我在掌印麵前美言幾句,我這廂先謝過姑娘。”

月徊道好,向珍嬤嬤行了個禮,從暖閣退了出來。

夾道裡頭有風,吹得人鼻子發酸,月徊邁出宮門,邊走邊思量,這世道什麼最可怕?人心最可怕!

帝王為了穩固地位,為了順利親政,做出這種事來不難理解。可珍嬤嬤是自小跟著太後的,跟了幾十年,結果利益當前,新仇舊恨一並湧上來,理直氣壯地把舊主害成了這樣,實在叫人}的慌。難怪當初梁遇說了,不願意讓她跟在身邊,不願意讓她看見真實的他,當時她並沒有把這話當回事。現在明白過來,這紫禁城凶險,地位再崇高也沒用,哪天不留神,也許就陰溝裡翻船了。

她回來得早,便站在乾清宮前的月台上等著,雲層壓得很低,天地間灰蒙蒙的,不知什麼時候又會下雨。等了很久,終於看見乾清門上有儀仗進來,她忙下台階迎接。皇帝由梁遇隨侍,九龍輦停下,梁遇架臂接應,皇帝邁下輦車的時候看見她,什麼都沒說,含笑衝她眨眨眼。

也就是他一個笑臉,月徊又覺得自己想得太多,太過婦人之仁了。世上善惡總是相對的,對太後心善,對今天的皇帝未必不是惡。這麼一琢磨,心裡的陰霾就散了,忙肅容跟在梁遇身後進了東暖閣。

東暖閣裡隻有他們三個,皇帝道:“今天要記月徊大功一件,要是沒有她,朝堂上不會缺了那些陰陽怪氣的話。”

月徊聽了,赧然道:“奴婢憑借這點子上不得台麵的本事替皇上辦事,不算什麼大功勞。”

皇帝卻說:“朕賞罰分明,既然辦好了差事,那就該賞。你說吧,想要什麼?”邊說邊拿餘光瞥了瞥梁遇,“除了朕答應你的貴妃位,還有什麼?”

月徊紅了臉,不安地瞧了哥哥一眼,“快彆說貴妃了,打趣的話不能當真。”

皇帝是男人,這種事上必要比月徊更主動。他許月徊貴妃之位,當然不單是對月徊的承諾,更是對梁遇的一重保障。古來宦官再得寵,終究不過一時,但若是有至親成了後妃,誕育了皇子,那就真正和這王朝聯係上了。

然而梁遇對這一切似乎淡漠得很,他連看都不曾看月徊,揖手對皇帝道:“主子厚愛,臣和月徊都明白,月徊是個胸無大誌的,主子這會兒賞她,她沒準兒要一屜子點心就覺得夠夠的了。主子要是真有心,且留著吧,等她什麼時候想起來,再來討主子恩典。”言罷頓了頓,複又道,“不過臣眼下正有件好事兒要回稟主子,趁著今天主子親政,也湊個好事成雙。”

皇帝哦了聲,“是什麼好事兒?”

梁遇唇角的笑意又加深了幾分,“臣才剛得著奏報,說太醫院例行為四位女官請平安脈,司帳的脈象有異。底下太醫不敢斷言,又請了胡院使複診,胡院使診出是喜脈,且已有三月大小了。”說著長揖下去,“這是主子親政後的頭一樁喜事,也是主子的頭一個子嗣,如此雙喜臨門,臣恭喜主子,賀喜主子。”

月徊一聽,有點傻眼,這個還沒娶妻就想讓她當妾的爺們兒,今天居然診出要當爹了,人生真是處處充滿驚喜。

皇帝怔了下,尷尬地看看月徊,茫然問梁遇:“皇後還未進宮,這事兒……當怎麼處置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