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2 / 2)

慈悲殿 尤四姐 7454 字 3個月前

梁遇哼笑了聲,“天下欲我死者,何其多。”身處這個位置招人恨,早前還有汪軫當靶子,如今汪軫死了,那些人口中的閹黨頭目就成了他。

月徊有些無措,她心神不寧地挪了挪身子,又摸摸車廂裡懸掛上的金魚風鈴,馬車跑動,漾得它脆聲作響。她定下神後,腦子裡裝的東西總和彆人不一樣,梁遇以為她會叮囑他往後多加小心,結果她有些豔羨地探著脖子,說:“哥哥,您是什麼時候學的劍法?剛才那一哆嗦,多神氣!”

梁遇忽然覺得胃疼,“一哆嗦?”

她豎著兩指比劃了一下,“就這麼,嗖嗖……”

他捂著胸口彎下了腰,果真那個驢打滾發作起來了,每回胃疼總有一段難熬的時間,會疼得冷汗淋漓,疼得人提不起勁兒來。

月徊見他有異,駭然過去攙扶他,“您怎麼了?不會是中毒了吧?”

梁遇聽了愈發無力,歎著氣,低下了頭。

月徊自然是擔心他的,車內吊著小小的角燈,照出他臉上一層水光,她幾乎要嚇哭了,“哥哥您怎麼了?您怎麼了?”一頭說一頭朝外喊,“曾少監,掌印受傷了。”

曾鯨被她這麼一呼也嚇得不輕,焦急地連連喚他,“老祖宗……老祖宗,您傷著哪兒了?”

梁遇仰起頭,背靠著車廂勉強應了聲:“沒什麼要緊的。”

“怎麼不要緊,瞧瞧這一腦門子汗。”月徊抹著眼淚說,“哥哥,您可不能有事兒……您到底哪兒疼?您沒力氣了吧?靠著我……靠著我……”邊說邊把他往自己肩頭扒拉。

胃確實疼,人也確實虛,她讓他依偎著,橫過一條臂膀來緊緊摟著他,那種感覺多奇妙,不管她多弱小,都會讓他覺得有了依靠。

他閉上眼,微偏過頭,額頭與她脖頸相抵,感覺到她頸間脈動,和一種如蘭似桂的芬芳。不應當的,可是又眷戀,說不出是什麼緣故,他想也許是過於想念母親,而她身上有娘的味道。

月徊是既怕他疼,又怕他冷,摸著他額上汗津津的,愈發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您到底傷著哪裡了?是不是剛才吃的驢打滾被人下毒了?可是我也吃了啊,我怎麼還好好的呢?”她嗚咽著說,“曾少監,您快點兒,再快點兒,他得看太醫……哥哥,您要挺住……”

她大概真覺得他快不成了,話都說得語不成調。他倒有些虧心了,這麼隱瞞緣故白讓她擔心,似乎有點兒不大厚道。可正在他打算告知實情的時候,發現有隻手探進來,在他胸口胡亂摸了好幾把。他有些氣堵,“月徊,你乾什麼?”

月徊說:“我摸摸您是不是被箭射中了。您捂著胸口,問您怎麼了,您又不肯說。”

所以受用了她的關心,到底是要付出代價的。他按住她的手,在胸口停留了片刻,然後拉下來,放開了,隻道:“我是吃了驢打滾,泛酸水作胃疼,沒有中毒,也沒有受傷。”

月徊怔忡著,哽咽道:“您怎麼不早說呢,真是嚇著我了。”

但他臉色確實不好看,白裡泛出青來,連嘴唇都沒了血色。月徊提心吊膽,所幸馬車直接駛入了神武門,這是破天荒頭一遭,已經是極大的逾越,但這會兒也顧不得了。

進了司禮監衙門即刻傳太醫來瞧,胡院使道:“還是老病症,我再添兩味藥材,廠公且試一試。這胃疾還需長期調理,千萬彆因公務繁忙,就拋到一旁去了。”

梁遇坐在桌前,強撐著頷首,“回頭讓底下人天天預備,勞煩胡大人了。”

胡院使道:“廠公客氣了,還有一樁最要緊的,我曾告誡過您不能吃過於軟糯的東西,廠公忘了?”

梁遇說沒忘,避開了月徊的目光,敷衍笑道:“多年不吃糯軟的點心了,今兒嘴饞,沒忍住。”

胡院使也笑起來,“可不嘛,今兒過節,正是吃元宵的時候。不過您的胃口不成,還是戒斷的好。”複又叮囑了幾句,方領著小太監上禦藥房配藥去了。

月徊覺得對不住他,挨在他跟前說:“是那個驢打滾鬨的……怪我非讓您吃。”

梁遇不願意她自責,含糊道:“我才剛不是說了麼,我也犯饞了。”

月徊終歸滿含愧疚,小心翼翼把他攙上床,一麵懊惱著,“早知道就不上前門大街去了,鬨出那麼多事兒來……”

梁遇歪在引枕上,垂眼道:“其實我是借著出遊布網,想把那些亂黨一舉擒獲。帶著你一道涉險,實在對不住你。”

月徊到這時才明白過來,原來一切都是安排好的。說失望,也不算失望,她沒那麼多矯情的小心思,反倒高興地表示,“我能幫您下餌,挺好的。”

梁遇不說話了,隻是定定看著她,因身子不豫,那雙眼便透出繾綣迷離的味道。

月徊呆呆回望,看久了耳根子發燙,熱烘烘的感覺一路向下,蔓延進領口裡。梁遇的目光像生了鉤子,叫人掙脫不開,她有些心慌,猶豫了下才壯膽兒說:“哥哥,您老瞧我乾什麼?還喝水麼?我去給您倒。”

某種煎熬的情緒慢慢湧上來,比胃疼更讓人痛苦,梁遇握緊雙拳,閉上了眼睛,“你往後……彆再叫我哥哥了。”

月徊聽了愕然,“為什麼?我做錯什麼了麼?”

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如何,也不知道自己這麼說的動機是什麼,好像就是厭倦了做她哥哥。是不是今天太過大起大落,才讓他腦子打結了,他正要為自己找借口,猛聽得門外楊愚魯低低喚了聲老祖宗,“回事。”

他舒了口氣,那些沒來由的情緒霍然褪儘了,他又還原成本來的樣子,撐起身,淡聲道:“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