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2 / 2)

慈悲殿 尤四姐 7201 字 3個月前

這宮裡女人,沒有第二人會如此家常地對待他,皇帝輕喘著問:“這有什麼說頭?”

月徊道:“這是我從郎中那裡學來的土法子,按壓這個穴位能退燒。當初小四生病,我沒錢給他買藥,靠著這個法子按兩盞茶時候,慢慢就好起來了。”

她口中的小四,是個低賤到塵埃裡的窮孩子,她拿對窮孩子的辦法來對待皇帝,要是上綱上線,恐怕夠掉腦袋的了。可皇帝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知道她是拿他當自己人,才會這樣照顧他。否則就如那些宮女子一樣,伺候用過了藥就退到一旁站班兒去了,哪怕你燒得恍惚,也沒人來瞧你一眼。

“月徊,你在這裡,彆走。”他弱聲說。

月徊道好,“您睡吧,我在這兒守著您。”

皇帝這才放心,偏過頭合上了眼。

月徊手上沒停,拿捏著力道繼續替他緩解。不經意間回頭瞧了眼,發現梁遇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落地罩外,就那麼淡淡地、涼涼地看著,不說話,沒有動作,甚至連眼睛都未眨一下。

月徊待要同他打招呼,又怕吵醒了皇帝,便小心把皇帝的手掖進被窩裡,方從暖閣退出來。

天將要亮了,天地間籠上了稀薄的藍,從這裡往前頭宮門上看,雲霧暾暾,巍峨宮門恍在雲層裡。簷下懸掛的燈籠一盞盞拿高杆兒挑下來,一排小太監整齊劃一地吹滅了燭火,複列著隊退下去。梁遇站在昏暗的晨色裡,負手道:“早上還沒進吃的吧?西邊圍房裡布了早膳,過去用些。”

月徊跟著進了內侍值房,侍膳的太監把東西鋪排好,一個接一個地揭開了蓋碗。梁遇擺了擺手,人都退下去了,他說坐吧,取一隻青玉雕的蓮瓣紋雞心小碗盛上紅稻米粥,擱到了她麵前。

月徊瞅他臉色,問:“哥哥大安了麼?”

他嗯了聲,“不是什麼大病,疼上一個時辰也就好了。”

月徊低下頭,把雞心碗捧在手心裡,隔了會兒才道:“皇上的病勢,看著和上回差不多,您不給他傳太醫麼?”

梁遇取過筷子,慢吞吞拿手巾又擦了一遍,邊擦邊道:“已經用過了藥,等藥性發作了再看,這會子傳太醫也不好開方子……吃呀。”

月徊沒法兒,拿銀匙舀了一口,想了想又道:“我瞧他發熱,身上滾燙模樣,您還是叫個太醫過來瞧瞧,哪怕紮一針也好啊。”

梁遇卻不說話了,半晌放下手裡的碗,寒著臉道:“皇上有肺熱的病根兒,治了十多年了,左不過調理作養,不能根治。我在他跟前這些年,每一回都是這麼過來的,太醫來了大動乾戈,四五個人會診琢磨方子,添添減減,熬藥看境況,不過如是。你關心皇上我知道,隻是彆瞎操心。禦前有禦前的一套章程,好些事兒不是憑著你一腔忠誠就能解決的,你隻要辦好自己的差事就夠了。”

月徊見狀不敢再說旁的了,料想是自己不懂規矩裹亂,才惹得哥哥不高興。

硬碰硬不行,她瞧準了機會獻殷勤,牽袖把一隻小碟推到他麵前,“哥哥吃這個,這冬筍絲兒爽口得很。”

梁遇起先麵色不佳,見她不再摻合皇帝的病況,這才微微露出一點笑意來,“你也吃。”

後來的氣氛還算融洽,隻是月徊隱隱有些不自在,哥哥怎麼像變了個人似的,愈發陰晴不定了。她知道姑娘不便的那幾天火氣旺盛,難道哥哥也有這毛病麼?可她不敢胡亂言語,隻有小心奉承著,也許他是因紅羅黨的事兒鬨心,自己得機靈點兒,可彆火上澆油。

早膳過後用杏仁茶,兄妹倆對坐著,誰也沒說話。外頭雪歇風停,起了濃霧,支摘窗架起一道縫,眼看著霧氣像天上流雲似的蔓延進來。月徊呷口茶,從杯沿上瞥他一眼,忽然想起昨晚的夢,心頭頓時趔趄了下。

其實她有些心虛,有些不好意思,更多是愧怍,覺得對不起他,也對不起爹娘。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她居然能對哥哥心猿意馬,簡直不是人。不過做夢這種事,好像是沒法子控製的,她尷尬了一小會兒,退一步想,很快就鎮定自若了。

她開始記掛小四,開始等著秦九安的消息,人顯得心不在焉。

梁遇瞧出來了,抬眼問:“你怎麼了?有事兒?”

月徊啊了聲,“沒事兒。”

沒事兒……他擱下茶盞,冷冷哂笑了下。年輕孩子就是好,有那麼多的精力,今兒操心皇帝,明兒操心小四。自己是老了,跟不上她那份活絡的心思,瞧著他們熱鬨,自己遊離在紅塵之外,有時候不免無趣。

他站了起來,“我要上東廠去一趟,看看案子進展如何。今兒小四該去金陵了,你有什麼要帶的,或是話或是東西,我順便給你捎去。”

月徊茫然站起身,千言萬語堵在喉嚨裡,隻覺欲哭無淚。秦九安原本說好了,讓小四借著回事進宮的,如今他要往東廠衙門去,看樣子小四是進不來了。

還能怎麼樣,她敢托付秦九安,卻不敢在他麵前提。憋屈地從懷裡掏出兩雙鞋墊子來,雙手遞了過去,“您把這個給小四,這程子多雨雪,我怕他腳冷,回頭又長凍瘡。這鞋墊裡頭加了一層油綢,不進水的,萬一靴子濕了能應個急。”

梁遇垂眼看,眼裡夾帶著挑剔,“這繡的是什麼?蜈蚣?”

月徊氣堵,“不是蜈蚣,是蟒,我盼著他封侯拜相呢。”

梁遇沒有打破她美好的祈願,隻道:“我瞧你整日在禦前,沒想到還有閒情繡鞋墊。心思是好的,不過繡工差了點,隻怕拿不出手……”一頭說,一頭往外走,“成了,這件事我來辦,你上東暖閣去,好好伺候皇上吧。”

月徊站在門前目送他,見他帶著手下的人漸去漸遠,身影匿進了濃霧裡。不能見小四的惆悵退居第二,哥哥莫名的態度又化成巨大的陰霾,沉甸甸壓在她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