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2 / 2)

慈悲殿 尤四姐 6955 字 3個月前

那時候心裡有事,不敢讓她窺出端倪,拚儘全力地壓製著,壓得那麼苦。如今她雖然還不開竅,但他蠻狠地拽動了愛情,她已經落進他的網子裡,回頭無岸了。

可惜墨汁子洗不乾淨,指甲邊緣的暈染讓他很不稱意,但月徊有她哄人的技巧,她旋過來,挨在他身邊,狗搖尾巴似的說:“這是哥哥從魚嘴下救我的見證,洗不掉才好呢,看見這個就想起我啦。”

梁遇失笑,“是看見這個就想起八爪魚了,和你有什麼相乾?”

月徊自作多情著,“我記得您小時候最怕那些滑溜溜的東西,才剛為了我,您想都沒想就拽那魚,我都看在眼裡呢。”

說起小時候,梁遇有些失神,是啊,其實他自小也嬌生慣養,怕這怕那的。後來遭逢驟變,家門頃刻坍塌,他從官家少爺變成了下等火者,才知道那些怕都能克服。如果還想退縮,隻是因為沒被逼到那個份兒上。

他牽了下唇角,悄悄同她十指相扣,“你心裡明白就好。咱們的事上頭,我是有些咄咄逼人了,可我也作不得自己的主,請你見諒。”

月徊耳根子發燙,垂首喃喃自語著:“我覺得我命挺好,爹娘雖走得早,也沒虧待我,給我留下個童養夫,用不著費心再找人,省了好些事兒。”

這話一出口,梁遇心不甘,“什麼童養夫……”

月徊瞥了他一眼,“不是嗎?那我不給您洗手了……”

她想鬆開,可惜沒成功,他緊緊扣住她的手道:“往後彆您啊您的了,就你我相稱吧。我用不著你敬重我,把我當個尋常人,譬如對小四那樣對我,也成。”

月徊直搖頭,“小四老挨我揍,我可不敢那麼對您。”說罷發現這習慣改不過來,笑道,“我先把這茬改了吧。”一麵回身取巾帕,把他的手撈起來包上。隔著棉紗細細地擦拭,那份無微不至,簡直像娘對兒子。

所以男人得這麼寵著,順著他的意兒,又不能太不見外。月徊對他的感情一度相當複雜,不過本就存著覬覦之心,在捅破了窗戶紙後彷徨了一陣兒,漸漸也就品咂出另一種截然不同的風味了。

不討厭他時不時渴望親近的心,也不討厭他暗中的一些小動作。月徊曾經短暫地喜歡過皇帝,然而皇帝和哥哥相比,居然就像楊愚魯的那壺茶,著實地淡出鳥來。月徊是個俗人,自來喜歡大紅大綠,大富大貴,感情上頭也是如此。越是煙霧繚繞,火星子四濺,越是激發她離經叛道的豪興。

她在船尾上翻轉著烤串的時候想,宇文家送了那麼個美人兒進宮,皇帝眼下八成早把她忘到腳後跟去了。這樣很好,她等著回去倒打一耙,然後輕鬆脫身,好和哥哥雙宿雙棲。

仰頭看看,天公作美,離開登州的時候還下著雨,等到了傍晚時分紅霞滿天,入夜便星輝無邊了。船隊日夜兼程,夜裡除了船工,剩下的人都各自找樂子,在甲板上搭流水席,廚子一造兒接一造兒地上海味兒。月徊架的小爐子像在方外,船尾沒人來,她就帶著梁遇,在那裡辟出個清淨地,盤著腿舔著唇,一手翻串一手打蒲扇。

梁遇本來不愛吃那些,經不住她的好意,也進了兩隻蝦,一條魚。酒是管夠的,月徊邊喝邊嘀咕:“等明年,我要拿楊梅泡一缸酒。楊梅酒就海鮮,吃得再多也不怕鬨肚子。”邊說邊剝了一隻蝦遞過去,“哥哥吃吧。”

梁遇接過來,曼聲問她:“月徊,你心裡的好日子,是什麼樣的?”

月徊想了想,“有吃有喝,兜裡有錢,身邊有哥哥。”

月下的梁遇微笑的時候,有種說不出的靦腆滋味兒。好看的人任何一個動作,都有流雲般淡泊的蘊藉,他一手撐著身子,一手挑在膝頭,那蝦串兒慢悠悠顛蕩,他的語氣也慢悠悠地。

“我在做隨堂的時候,也曾親自出去拿人,那時候經過一個村子,看見有戶人家生了一兒一女,兩個孩子在籬笆搭的圍牆裡頭嬉鬨,大人就在一旁看著,那才是真正的煙火人間……”

他話裡透出豔羨,想必那是植根在心底深處最美好的向往吧!

月徊知道他的難處,有些東西是不能碰觸的,便道:“等將來,咱們也領個孩子養活。擎小兒養的有良心,將來知道孝敬。”

梁遇聽了,抿唇一笑道:“你不想要自己的孩子麼?”

月徊喝了口酒道:“抱養的孩子也是自己的孩子啊,我一樣心疼。”說完覷覷他,“咱們抱個好看的,像哥哥這麼俊的。”

他搖頭,“難找。”

月徊“哈”地一聲笑起來,笑過再思量,也同意他的說法兒,“是難找,不知道什麼樣的人家兒,才能生出這麼好看的孩子來。不過……你想過找親生父母麼?”

他閉了閉眼,臉上神情淡漠,“我不缺老子娘,找著了乾什麼使?”

月徊聽完鬆了口氣,“我也不願意你找,有了自己的親爹親媽,咱們的爹媽多可憐,自小捧大的孩子說丟就丟了。”她抱膝問,“那你說,咱們養一個好麼?”

他在昏暗的光線中深深看她,“替彆人養孩子,你倒甘願?”

月徊說沒什麼不甘願的,“隻要認準他,怎麼著都值了。”

然而梁遇緩緩搖頭,“養彆人的孩子講究瞞,我這身份,怎麼瞞?親的疏不了,疏的也親不了,彆讓自己委屈,也彆叫人家孩子為難。”

月徊惆悵不已,他的心思不好琢磨,她以為他看見人家的孩子眼熱了,可她說要抱養一個,他又不喜歡。

她神情沮喪,梁遇知道她在想什麼,這丫頭說她傻,她也懂得思慮長遠。他呢,並不因生養的事而困擾,探過手指,輕刮了下她的麵皮,“我的月徊長大了,開始想那些羞人的事兒了。”頓了頓,哀婉又惆悵地長吟,“我那麼貪,偏要留住你,倘或什麼都給不了你,叫我怎麼對得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