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兒一早就回來,啊?”
宮燈柔軟的光照亮她精致的眉眼,皇帝垂手撫了撫她的臉頰。她有時候有些像月徊,大概因為年輕的緣故,總有一股子天真爛漫的氣象。月徊……他心裡念的還是她。也不知道她南下一趟長了見聞,又會帶回多少有趣的事跡。他喜歡聽她說話的語調,喜歡看她眉飛色舞的樣子。她一去幾個月,他甚是想念她,可她要是回來,他卻又覺得沒臉麵對她了。
皇帝收回手,輕歎了口氣,“走吧。”
禦前總管高唱一聲“起駕”,抬輦沿著長堤,一路往大宮門上去了。
貴妃目送著燈籠組成的長龍漸漸走遠,回頭瞧了貼身伺候的嬤嬤一眼。嬤嬤揚手一比,把人都遣散了,上前將個小紙包兒放進她手裡,“主兒,已經預備妥當了。”
貴妃頷首,接過宮人送來的鬥篷披上。天頂傳來隆隆的雷聲,她仰頭看看,再晚點兒,恐怕要走在雨裡了。
* * *
小四在升作小旗之後,由曾鯨安排著,置辦了自己的府邸。
總住在值房裡終歸不像話,提督府住著又不沾不靠的,爺們兒家還是得自己單門獨戶地過,將來娶一房媳婦,也好正經過日子。
他的宅子不算大,但絕不寒酸,三進的院子,還安排了幾個粗使的仆從,見了他四爺長四爺短的,伺候起來一點不含糊。小四的日子過得很簡單,有差事的時候跟著出差事,平時在衙門裡辦公學本事。到了下值時候,該值夜就值夜,排不著班兒就回家睡覺。不像彆的番子喝花酒欺負人胡天胡地,他算是東廠裡頭難得的異類,把這原該黑心肝的職務,乾出了散淡平和的滋味兒。
這天還是照常下值,一個總旗過生日,他隨了份禮,喝了幾杯酒,沒耽擱多少工夫就從醉仙樓辭了出來。他的宅邸置辦在新鮮胡同,穿過苦水井就到了,連馬都用不著騎。
像平常一樣,進門管事的就迎了上來,不過這回不是叫聲爺,迎進去了事,而是朝門內遞個眼色,“咱們家來客了。”
小四一頭霧水,“什麼客?”
管事的說:“是位女客。”
他一聽便一激靈,邊走邊喃喃:“是不是月姐回來了……”
匆匆趕到院子裡,老遠就看見上房有個人影繞室遊走,那穿著打扮挺華貴,很像發跡後的月徊,頭上還帶著繁複的首飾。
他興衝衝跑進去,叫了聲月姐,“什麼時候回來的?”
背對著他的人回過身來,一張如花的笑臉,打趣說:“我不是你的月姐。不過你要是願意管我叫姐姐,我也準了。”
來人並不是月徊,小四見是珍熹,不由大吃一驚,“格格,怎麼是你?”
他到現在還是管她叫“格格”,也算對往昔歲月固執的懷念吧!
珍熹上前來,含笑牽住他的手,“我想你了,請你你又不來,隻好我親自登門找你。”
貴妃夜會男人,這是怎樣的罪過,要是鬨起來可了不得。小四往後退了兩步,“你不能隨意外出,萬一泄露出去還活不活?”
珍熹卻說放心,“今兒是十五,皇上得進宮陪皇後過夜,這會子且顧不上我。”她又欺近他,嗅見他身上酒香,“你喝酒了?”
小四嗯了聲,“今兒有個同僚做壽,我過去喝了兩杯。”
珍熹笑起來,男人長大好像就是一霎兒的事。早前他來金陵接她,還是個少年意氣的傻小子,如今已然能在同僚中周旋,能以男人的方式結交朋友了。
“你以後成了家,八成是個顧家的男人。”她輕聲說,探過去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小四一驚,想要掙開,她有些失望的樣子,“你是不是嫌我臟了?”
小四說沒有,“你如今是貴妃……”
“什麼貴妃,”她仰著臉說,“我心裡隻有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男女之間那種微妙的感情,是可以通過一言一行甚至一個眼神體現出來的,小四都明白。她在皇帝身邊,簡直一天都忍不下去,其實皇帝倒也沒有那麼不堪,但她有了比較,就算小四無權無勢什麼都不是,在她心裡也依舊無人能及。
小四尷尬不已,為難道:“咱們早就說好的,你我不是一路人。我隻能陪你一陣子,往後的路要你自己走。”
她聽了,眼中瑩瑩有淚,“我有時候真恨自己生在了宇文家,如果我隻是個胡同裡的窮姑娘,我就能嫁給你,和你生兒育女,過普通人的日子了。”
然而這輩子沒有“如果”,小四還是掙開了她,“隻要你過得好,我沒什麼遺憾的。你本來就是天上的星星,我偶然瞧上一眼就足意兒了,不能想著把你摘下來。”他辛酸地笑了笑,聲調矮下去,像在自言自語。半晌吸了口氣轉過身,伸手去倒桌上的茶水。
珍熹從他手裡接過了茶壺,溫聲說:“你坐下,我來。”一麵斟茶,一麵道,“咱們之間的緣分,興許就到此為止了,可我總是不甘心,總還存著一點念想……難道你對我就沒有一點留戀麼?我也不敢奢望什麼,隻希望在想你的時候,能讓我見你一麵。”
她端著茶水過來,把杯子放進他手裡,一雙眼眸含情脈脈望向他,那光華萬千的金圈兒裡像是有另一個異世,緊緊地網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