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2 / 2)

慈悲殿 尤四姐 7285 字 3個月前

梁遇卻一笑,“人的心機,並不是時時刻刻都深沉,得看麵對的是誰。”他仰起臉,繾綣地望住她,“月徊,你就像一麵鏡子,站在你麵前的人,能看見自己的倒影。誰也不願意自己麵目醜惡,皇上如此,我也是如此。”

月徊聽了,發現哥哥恭維起人來真是高級。她N瑟了一下子,但很快又冷靜下來,戒備地覷著他說:“你彆唬我,我就想知道小四怎麼才能從這件事裡脫身。”

梁遇卻搖頭,“隻要孩子落地,他就脫不了身。或者說……打從一開始,他就脫不了身了。”

月徊一口氣泄到了腳後跟,“那可怎麼辦……”思來想去,也許一切的症結都在皇帝身上。

不過梁遇眼下要操心的,不是京裡那三個人如麻的鬨劇,他隻擔心皇帝會不會繼續要求月徊進宮。雖說他仗著哥哥的身份,多少能夠阻撓這件事,但放到明麵兒上來,難免會和皇帝鬨得不愉快。

他心有旁騖,撫觸她的手勢有一搭沒一搭。月徊扭過身來,裙子妨礙她跨坐,便撩起來,大喇喇騎在他膝頭。

“你在愁什麼?”她和他額頭相抵,“是不是愁我還得進宮當娘娘?”

他嗯了聲,“我是不是杞人憂天了?”

月徊大而化之一擺手,“彆愁,我自己的事兒,自己能解決。”

她通透不過,機靈不過,不像那些大家子出身的小姐,每走一步路都得有人替她安排好。她自己會闖,此路不通的時候,就算腦門上生犄角,也會開出一條屬於她的道兒來。

從大沽口進內陸,依舊在天津港口登岸,一行人打馬揚鞭,差不多五六日光景就進京了。

梁遇回宮的那天天兒不大好,皇帝依舊親自到神武門相迎。灰蒙蒙的天地間,長橋兩掖站滿了身著朱紅色團領袍的內監,皇帝在門洞前翹首以待,終於見隔河一隊人馬過來,心上一喜,向前迎了兩步。

梁遇下馬匆匆過了護城河,將到皇帝跟前,便撩袍跪了下來,“臣梁遇,叩謁吾皇萬歲。兩廣亂黨俱已剿滅,臣幸不辱命,今日向主子交差了。”

皇帝一疊聲說好,親自上前把人攙了起來,“大伴一路辛苦,朕……”說著唇角微捺了下,複又浮起個笑,平了平心緒才道,“朕盼了你好久,這趟南下不易,總算平安歸來了,可喜可賀。”

雖說人人都存著算計,但多年的情義是不能抹殺的。梁遇對皇帝的感情,某種程度上同月徊對小四一樣,看著長起來的孩子,不見時諸多揣測忌憚,見了依舊親厚。隻是皇帝麵色不好,精神頭也不佳,他嘴上不便說,心裡著實懸了起來。

眼看要下雨,他嗬腰上前比了比手,“勞動主子來接臣,臣罪過大了。主子榮返吧,要變天了,臣這一路上見聞,待進了乾清宮再向主子一一回稟。”

皇帝頷首,擺駕折返,心裡記掛著月徊又不好追問,直延捱到進了順貞門才打探:“怎麼不見月徊?”

話音才落,就聽見背後有人脆生生應了聲:“奴婢在這兒呐。”

皇帝回頭看,見她一身少監的打扮,要是不細分辨,真難從人堆兒裡發現她。

她還是那個小太陽,走到哪裡都發著光。皇帝望她的眼神帶著點羞赧的味道,抿唇笑了笑,這笑容裡有彆來無恙的欣喜,也有言而無信後的愧怍。

月徊起先還不痛快他把貴妃位送給彆人,但到了現在已然釋懷了,橫豎自己也沒有忠貞不二兩下裡都不虧。等哥哥把兩廣的事兒都回完了,她扛著一袋珍珠送到了皇帝麵前。

當然自己昧下的不算,這袋成色也屬上佳,拿手一比劃,“給娘娘們做頭麵足夠啦。我還另挑了一包好的,給皇後做鳳冠。”邊說邊從懷裡掏出來,解開袋口讓皇帝過目,“合浦的南珠果然名不虛傳,咱們往珠池去了一趟,親眼見過了才知道,那地方看管珠池的官員真黑得沒邊兒啦,好東西全讓他們留下了,隻挑些下腳料敷衍上頭。”

皇帝看看這飽滿圓潤的一捧珍珠,其實他對這種東西並不上心,隻是聽她說話,心裡透著敞亮。

他順勢應了兩句,“以往送進宮的珍珠成色都不好,個頭又小,朕以為咱們的珠池產不出好珍珠來了。”

月徊說哪兒能呢,“您的江山太大了,物產有多豐富,您不走不知道。像這珍珠,可都是錢啊,不叫信得過的人看守,全進了那些貪官的腰包了。我原想多帶些回來的,可我們掌印著急回京,隻能歸置了這些現成的。您先看個大概,等剩下的采收完了送進宮,到時候庫裡且得辟出好大一塊地方來裝它們呢。”

皇帝含笑聽她說,那股子眉飛色舞,意氣風發,仿佛在她眼裡就沒有發愁的事兒,多平常的日子,也能讓她過得有滋有味兒。

可惜自己辜負她了,皇帝落寞地想。當著梁遇的麵兒有些話不太好說,又耐著性子周旋了幾句,才對梁遇道:“大伴舟車勞頓,先歇著去吧。朕命人預備了晚膳,都是大伴素日愛吃的,回頭送過去,給大伴解解乏。月徊……朕留她說兩句話,等說完了再讓她回去。”

梁遇何等精明人兒,瞧出皇帝對月徊的心依舊,至少在麵對月徊時沒有任何輕浮不尊重,說明月徊暫且是安全的。便長揖行個禮,卻行退出了乾清宮。

皇帝看著他走下丹陛去遠了,這才難堪地對月徊說:“朕答應你的事,食言了……”

月徊回京的一路上都在考慮怎麼應對這個場麵,自己早就琢磨透了,不能表現得太灑脫,灑脫了皇帝會欠缺負罪感。就得是一副被辜負的委屈相,讓皇帝無地自容,越無地自容,她才越能全身而退。

於是她臉上那抹悲傷而又無可奈何的苦笑,笑出了棄婦的精髓,喃喃道:“您彆說啦,我都已經知道了。子怎麼曰來著……花無百日紅,您跟前有了那麼可人疼的貴妃,撒開我也是該當的。其實那時候您和我許諾,我沒往心裡去,因為知道自己的斤兩,那個位置不該我坐。如今您有如花美眷啦,咱們的約定到這兒就算了了,都彆放在心上。我還拿您當朋友,照樣不見外,也希望您彆覺得對不住我,我好著呢。”

皇帝見她這樣,心頭愈發沉重,沉默了半晌,遲疑道:“後宮的位分,也不是定死的……”

月徊悚然一驚,料他要說再增設一個貴妃的位分,當即眼淚就下來了,“那您最愛的還是我嗎?不是了吧?就算您說愛我,我的心也涼了。我如今什麼也不願意想,大皇子落草就沒了娘,怪可憐的,我打算給他當嬤嬤去了。我哥哥伺候您,我伺候小主子,繞來繞去都是給主子效命,這是老天爺的恩典。您往後……再彆提以前的玩笑話了,提一回我沒臉一回。您要是真心疼我,就讓我自己混日子得了,也算成全了咱們往日的情兒。”

她說完,抹著眼淚離開了乾清宮,隻留下皇帝淒愴地站在地心兒,站出了一身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