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大隊的幾個乾部, 走路都帶著風。
雖然是冬天，外麵很冷，許多人是不出門, 但是再冷的天也總有人閒不住的。多多少少總是有人出來溜達, 少不得察覺幾分。大隊部這邊倒是沒有把開年的打算和盤托出，隻是說過完年, 可能有新的動作。
多餘的, 一概不說。
笑話, 事情如果傳的遠了, 彆的大隊都跟風搞起來, 他們還有什麼賺頭？現在可不是發揚大無私精神的時候。各個大隊, 憋著勁兒的較勁呢。
資源就那麼多，你吃了，我就沒有。
現在可不是謙讓的時候。
所以保密是很重要的。
村裡人雖然不能窺探一二，但是也曉得，他們大隊的乾部，跟彆的大隊可不一樣。他們可是真心為了村子好的，想到以後日子可能越過越好, 真是想一想睡覺都都能笑醒。
在隱約火熱的氣氛下, 很快就到了元旦，轉過年, 這就是全新的一九七零年了。
今年的新年晚一點，要二月六日。這倒是給了大家很充足的時間, 就算是物資很匱乏，也完全不耽誤大家籌備年貨的心情。各家的婦女, 也都是規劃起來。不過婦女可以規劃，小孩兒卻不能了。
過完元旦, 小孩子們就迎來了一年兩次的超級噩夢，期末考。
小桃桃早就憋足了勁兒，要在期末考一鳴驚人，所以這段日子，每天中午放學回來，下午都會好主動的學習，遇見不會的字兒，自己就拿出小字典，認真的翻閱。
她這樣的小孩子，首要任務就是拓展詞彙量。
當然啦，算術她也沒有鬆懈，雪林每天會給他們出題，小家夥兒們翻來覆去的做，倒是也很快就習慣了。
轉眼間，就到了許桃桃小朋友第一次期末考，說真的呀，小姑娘還有點小緊張了，哪裡能不緊張呢！這可是她第一次考試呀，就算是再心大，她也是個才六歲的小姑娘。
畢竟，她是個真小孩兒。
前一天晚上，小姑娘就有點憂愁的睡不著了。許柔柔洗腳上炕，就看到她如同一隻小毛驢，正在炕上原地轉圈兒呢。
許柔柔：“你這是乾啥？”
許桃桃睜著一雙葡萄大眼看姐姐，認真說：“姐姐，你緊張嗎？”
許柔柔：“……你不問，我還好。你一問，我有點緊張了。”
其實，她也是第一次考試啊。
兩姐妹蔫頭耷腦的坐在了一起，如同兩隻霜打的茄子。
常喜一進門看到他們這樣，詫異的問：“你們咋了？”
轉頭想到：“你們是擔心明天的考試？”
許桃桃認真點頭，說：“對的呀，我突然間就覺得，自己一點都沒有複習好。”
這樣的事情，常喜是不懂的，她自己沒念過正規的書院，少女時代曾經請過家庭教師，不過教導的，也不是現在教導的這些東西。除了認字，便是女則之類。
若說真的學到什麼有用的東西，她自己是覺得，完全沒有。
所以不曾經曆過書院的考校，倒是無從感知兩個女兒的憂愁，但是做媽媽的，總歸是知道怎麼安撫小孩兒的。她坐在兩個孩子身邊，一手抓住一個，兩個人真不愧是姐妹，抬頭的動作都一模一樣。
常喜笑了笑，說：“可是媽媽覺得，你們都複習的很好，也特彆厲害了。”
小桃子小嘴兒微微嘟，大眼睛漸漸多了些光亮。
常喜：“媽媽那個時候，是沒有機會進書……學校的，也沒有你們這麼好的機會，可以學到很多東西，可以和男孩子一樣一起競爭。媽媽是很羨慕你們的。”
小桃子歪起了頭，跪坐在了常喜的身邊，豎起耳朵認真聽。
而一旁的小姐姐許柔柔也是一樣。
“你們現在有這個機會，也把握住了這個機會，媽媽就覺得，你們是很幸運的小孩兒。學習這種事情，不是付出就能得到百分之百的成果。你看你爸，他也念過書，可是最後呢？他沒有考上高中？是他不用功嗎？也不儘然。媽媽覺得，這天底下啊，像你哥哥這麼聰明的人，總是不多的。你們跟雪林是姐妹，也不會是小笨蛋的。大部分人，即便是努力了，也可能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但是你們讀了書，獲得了知識，增長了見識，用儘了全力。那麼即便是沒有考好，也不會有人怪你們。你們要知道呀，不管學到了多少，都是你們自己的東西。你們都是賺了的呀！至於結果，你們用儘全力了，就算沒有取得好成績，在我心裡，你們也是最棒的。而且，還有下一次呀！下一次會更好。所以呢，我們不用緊張，平常心就好。”
小桃子的小臉蛋兒若有所思，好半天，認真點頭：“我知道了。”
她躺了下來，拉過被子蓋上自己。
常喜笑：“你知道什麼了？”
許桃桃：“我叫不緊張。”
常喜和許柔柔都笑了出來，許柔柔使勁兒揉了揉妹妹的臉，說：“你個調皮的娃。”
小桃子笑嘻嘻：“姐姐，來，一起躺呀。我覺得媽媽說得對。”
“哪裡？”柔柔隨口問了一句。
許桃桃：“哥哥都那麼精明，我們怎麼可能是小笨蛋，我們一定也很聰明，會考好的。”
許柔柔：“………………敢情兒你聽了半天，就理解出了這個？”
許桃桃不高興了，坐起來叉腰：“我當然還聽出彆的了，我下次也會考好！”
許柔柔：“……行叭，你高興就好。”
許桃桃撓頭，黃毛丫頭變成了金毛獅王，她脆生生的：“我覺得姐姐的語氣不是很好，像是嘲笑我。”
許柔柔：“沒有！”
許桃桃指控：“你有的，壞蛋，大壞蛋。”
許柔柔忍無可忍，揮舞拳頭：“你個小兔崽子，是不是想挨揍！”
許桃桃一秒躺好，假裝打呼嚕：“我睡著了。”
許柔柔：“………………”
常喜：“………………”
這娃怎麼就能這麼調皮呢。
可是要是讓他們好好教訓一下小女娃，那家裡任何人都是不舍得的，常喜看向她粉嘟嘟的小臉蛋兒，說：“乖，早點睡吧。”
許桃桃閉著眼睛，睫毛一顫一顫，更加嚴肅的說：“我早都睡著了。”
“睡著了咋還能說話？”
許桃桃：“夢話。”
常喜：“你可真行。”
她轉身滅了油燈，也躺進了被窩兒，隨即伸手輕輕拍了拍小桃子，小桃子：“嘻嘻。”
常喜：“睡覺！”
小女娃：“哦。”
沒一會兒的功夫，就傳來她綿長的呼吸聲，常喜也慢慢的合上了眼睛……
冬天的早晨，格外的涼，不過常喜養成了固定的生物鐘，每到早上六點來鐘，都會起床，即便是冬天也不例外。她穿上棉襖和棉褲，抄著手下地準備引火做飯，一開門，就看到許老三坐在外屋的小板凳上，抄著手，麵色疲倦。
常喜：“？？？”
她被許老三嚇了一跳，驚訝的問：“你這是乾啥？”
許老三抬頭：“閨女今天要考試。”
常喜：“所以呢？”
許老三：“我擔心。”
常喜：“……”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說：“你該不會想告訴我，你擔心的一宿沒睡吧？”
看他烏黑的大眼圈子，充滿了菜色的臉。
一看就是沒睡好。
許老三：“誰說我沒睡？我睡了的，不過……我早上兩點就醒了，越想越擔心，再就睡不著了。”
他苦哈哈的：“也不知道他們能考成個啥樣兒。”
常喜：“哎不是，許老三，你在孩子麵前把你這個嘴臉收一收哈。你這樣，他們該緊張了！學習這種事兒，不是說你想得多就能學得好。”
許老三不樂意聽了，嗷一下子站起來，嚴肅又認真：“我閨女咋學不好？我閨女天下第一聰明。”
常喜：“你給我安靜點，她們還睡呢。總之，你彆用你這個要死不活的狀態影響我閨女。”
許老三一瞬間又耷拉腦袋了，他說：“這個我知道的，我其實不要求他們考的多好，我就是替他們緊張。你說柔柔吧？她這丫頭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空有一身蠻力，哪裡是學習的料？如果考不好，傷心咋辦？彆看她看著堅強凶巴巴，但是這丫頭最脆弱，比小桃子還脆弱。我不是替她操心，怕她哭嗎？”
已經起床準備出來的許柔柔：“……”
許老三繼續碎碎念：“小桃子雖然是聰明點，但是她才六歲啊！沒過年，就不是七歲。他們班還有十歲的大孩子呢。這些個不要臉的，都十歲了還不早早的上學，反而要跟我們小桃子湊一個班，這不是大孩子欺負小孩子嗎？我閨女聰明，可是她才六歲啊！這差四歲呢，我能不操心？如果我們小桃子因為年紀小考的沒有那些大崽子好，小丫頭得多傷心啊！她付出了好多努力的。”
許老三覺得，自己真是太操心。
常喜看著許老三滿臉的憂愁，想批評一下他，但是那些話，到底是沒有說出口。
這混蛋做人家男人不行，但是做人家爹，倒是像那麼回事兒。
她輕輕咳嗽一聲，說：“他們比你想的堅強，考的好不好這種事兒就隨緣。我們自己照顧好他們，就行的。”
她看向許老三，說：“我們也不能代替她們去考試，再說我們去了還不如人家小孩兒自己考得好呢。我們做家長的就儘自己的能力。哎，我們今早炸油條吧？”
許老三：“炸油條？也行，吃點油水兒，她們肯定高興。”
常喜：“我們炸油條煮雞蛋，一人分她們兩個雞蛋。一根油條兩個雞蛋，就是一百分了。”
許老三眼睛一亮，點頭：“這寓意好，就這麼乾！”
頓了一下，他轉頭：“家裡還有雞蛋嗎？”
常喜：“有，我之前跟村裡人換了點。”
許老三豎起大拇指：“精明。”
常喜得意的笑：“彆的好東西沒有，蛋咱們得給孩子補上。”
許老三點頭：“有道理。”
他壓低了聲音，說：“我這裡還有十二塊錢的私房錢。”
常喜：“……嗬嗬！就知道你這人不老實。”
許老三也不尷尬，直接說：“那咋地？男人哪能沒有私房錢？不然買點啥都得跟娘們伸手。”
常喜掃他一眼，許老三：“哎不是，你彆看我，咱們說正事兒。我估摸著啊，這年根兒了，不少人家都缺錢，肯定有人會把雞蛋拿到收購站賣。我現在是村乾部，可是一個十分為人民服務的大好人，在這個時候，怎麼能不幫大家的忙呢？趕明兒啊，我就大張旗鼓的去公社，順便，幫他們把雞蛋帶過去賣。彆的東西價格高低不好說，但是這雞蛋按個兒賣的，總是沒有那些顧慮。到時候肯定能收上來不少。到時候啊，咱們挑一挑，把大個兒的都吃下來。剩下的照常拿到收購站。咱們吃下那些，咱們也按照收購站的價格給他們。他們沒吃虧，我們還得了利，完全不損害任何人的利潤就能占便宜。怎麼樣？”
許老三越說越興奮，得意洋洋：“他們哪裡是沒吃虧，他們也是占了便宜啊。他們就算去供銷社也是這個價錢，這自己還不用大冷天跑一趟了。這樣的大冷天，是在家裡躺著不好，還是坐著不好？年底了，在家準備點過年的物件兒不好嗎？這十裡八鄉，帶什麼的都有，可從來沒有代賣雞蛋的，我這算是很仗義了吧？”
這話真心不假，雞蛋是易碎品。一般情況下，不是很鐵的關係，都不會幫彆人捎這個去公社的。碎了說不清楚啊！
而這樣的大冷天，如果許老三願意，並且可能承擔這個風險，自然是會有很多人願意找他幫忙的。
常喜：“這主意是挺好。”
許老三：“那當然，我的腦子，自然是快的。到時候啊！你撿出一百個，這個錢，我出了！”
他可真是太豪氣了。
常喜笑了出來，說：“你出啊！既然你出，我就要二百個了。”
許老三：“！！！”
他瞪大眼：“哎不是，你這個老娘們，你是黃鼠狼啊，這麼針對雞。”
常喜輕鬆糾正：“是雞蛋，不是雞。”
她睨他：“咋地？你不舍得了啊？”
許老三期期艾艾：“吃不了壞了咋整？再說，咱家雞還下蛋呢。”
常喜：“那不會醃鹹雞蛋嗎？”
她又說：“再說，過年還不得給你爸媽準備點禮物？雞蛋頂頂好了。”
許老三擺手：“媳婦兒啊，一看你這個人就實在，你送禮咋就能送雞蛋呢？吃到肚子裡，看不見摸不著變成一泡屎。誰知道啊！既然要送禮。就得送人人都能看見的，咱既然花了錢，就得讓大家都知道。這才是送禮之道。”
常喜：“……”
她說：“那你說送啥！”
許老三：“帽子啊，脖套啊，手套啊，這人人都能看得見。”
常喜點頭：“也對，不過反正，我要二百個雞蛋。”
話題又繞回來，許老三苦哈哈：“你可真是周扒皮。”
常喜輕描淡寫：“這不是為你的娃嗎？你還能厚此薄彼？肯定都得照顧到啊。自然吃的就多。”再說，你一個大男人，留著那麼多私房錢乾啥？做你得大頭夢吧。
許老三：“那……行吧。”
常喜笑了出來。
供銷社應該是三分五一個雞蛋，她要二百個，許老三的私房錢就沒了七塊。至於剩下的五塊……常喜覺得，也不能摳的太狠，畢竟，偶爾這人還是會給崽崽買吃的。
“過年黑市兒的雞蛋，不能便宜了。”
許老三點頭：“那還用說？去年那邊兒都要到五分了。可惜啊，咱們不敢去賣。”
常喜：“不必惹麻煩的，太危險。”
許老三點頭：“也是。”
還彆說，他在村裡工作，還是有點好處的。這要是去年，他還是個啥也不乾的懶漢，就算他想要舍己為人，村裡人也信不過他。但是今年就不一樣了，他在村裡工作，又有紅糖的事兒打底兒，他這人品信任值，就嗷嗷躥升了。
許老三樂顛顛的：“我感覺咱家日子，越過越好了。”
常喜嗯了一聲，開始揉麵準備炸油條。
眼看著爹娘的“壞主意”終於商討完了，許柔柔掀了簾子出來，開始洗臉。
常喜：“叫你妹起來。”
許柔柔：“好。”
“哦對了，你把櫃裡的麥乳精也拿過來。”
許柔柔：“好。”
考試的一天，早餐格外的豐盛，常喜炸了一小簍油條，更是大方的給幾個小孩兒一人衝了一碗麥乳精。
柔柔和桃桃各自都有兩個雞蛋，雪林是一個，常喜和許老三兩個人分一個。
小桃桃看著自己的兩顆雞蛋，正要開口，就聽她媽媽說。
常喜：“我怎麼分，你們就怎麼吃，不要給我說有的沒的。柔柔和桃桃吃一根油條兩個雞蛋，就能考一百分了。”
許桃桃小孩兒剛起來，小小的人兒還有點迷糊，不過這個話，倒是聽進去了，她很認真的點頭，說：“好。”
她把油條和雞蛋擺在一起，小嘴兒抿的很緊繃：“真的是一百分啊！媽媽，你怎麼那麼聰明啊。”
常喜笑：“我聽你哥哥說的。”
雪林：“吃掉一百分，是不是就很有信心了？”
小桃子覺得自己燃起雄心萬丈的信心，驕傲的點頭：“嗯，我超有信心的。”
她啊嗚一口，咬了油條，隨即大口嚼：“油條真好吃。”
常喜在這方麵是很自信的：“我做啥不好吃？”
小桃子：“對吼，媽媽這麼厲害，做什麼都好吃。”
因為一根油條倆雞蛋，小桃子出門的時候都是昂首挺胸，仿佛打了雞血。幾個小朋友在門口集合，小桃子驕傲的揚著小臉蛋兒。
小賀嘉：“桃子姐姐，你今天好像很得意哎。”
小桃子抿著小嘴兒，猖狂一笑，隨即邁著八字步，說：“因為，我今天有秘密武器了。我一定能考好！”
所有小孩兒：“？？？”
小茂林說：“小表妹，不可以作弊哦！要打屁股的！”
許桃桃白他一眼，說：“我才不是那種壞小孩兒。”
她壓低了聲音，嘿嘿一笑，說：“我今天早上，吃掉了一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