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不如舊(2 / 2)

二舅媽一天到晚的在樓底下坐著呢,她輕易不上樓,上去也沒意思,就喜歡在樓底下,沒有人說話,但是看著人來來回回的有意思。

“喲,今兒什麼日子啊,這麼齊全,還帶著一壺酒呢。”

二舅媽能喝酒,也愛喝一口,隻是年紀大了,自己也修身養性了,海澱的蓮花白,不眨眼的喝一壺。

富貴悶著頭給她放桌子上,“您嘗嘗看,我讓他們多加了驢肉。”

拿著酒壺倒滿了酒,抬頭一看,二舅媽已經在吃了,先扒拉開火燒,吃裡麵的驢肉,年紀大了,吃不了幾口,二舅媽就撿自己喜歡的吃,先吃驢肉,再吃火燒。

“就是這個味兒,我今兒還在想這一口呢,再去給我把醬菜端過來去。”

她愛吃六必居的醬菜,六必居是老字號了,老北平就愛這一口,裡麵有一種是八寶南瓜,小南瓜裡麵放著八種餡料兒,帶著一點甜味兒。

吃起來那叫一個講究啊,南瓜切成一片一片的,餡兒都不會散開的,價格也不便宜。

富貴就去廚房裡麵切了半個,年紀大的人了應該少吃一點,可是都這麼大年紀了,年輕的時候家裡窮,破落戶沒得吃,現在家裡有錢了,想吃點就吃吧,緊著吃還能吃幾口啊。

他一直伺候著二舅媽吃飽了,收拾好了桌子,碗筷也都收拾好了,二舅媽有福氣的很。

“媽,跟您說個事兒。”

富貴手濕漉漉的,在褲子上擦了擦,二舅媽就討厭這個,“你就不能擦乾淨手去,非得這麼邋遢。”

覺得旗人的貴氣,富貴是一點兒也沒有。

“您看看這個。”

富貴輕輕的把照片放在茶幾上,眼睛一下子就酸了,自己坐在那裡捂著臉就開始哭了,他爸早就沒了,照片都沒有一張,多少年了,他都快忘了。

走的那個年頭,也不留行照相,你就是問二舅媽,二舅媽也記不清了。

可是二舅媽頭發絲都白了啊,上麵的二爺還是那麼年輕。

二舅媽看著那一群穿軍裝的,就知道了,她手本來就不穩當,拿著照片的手一直抖著看不清,她就自己蹲下來了,然後照片放在桌子上,戴著老花眼鏡,一點一點的看。

“南京戰役的時候,犧牲了,興許是在城外的亂葬崗裡麵。”

二舅媽一下子就撐不住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沒了啊?”

“沒了。”

二舅媽就不說話了,隻是一個勁的看著那照片。

她娘家當初早就是破落戶了,等著她結婚的時候,也隻能在破落戶裡麵扒拉著結婚。

一眼就看中二爺了,沒彆的,人長得好,一身正氣啊。不抽大煙,不吃喝嫖賭,她家裡打聽了,還是學過武藝的,好身手。

滿意的很,就這麼嫁過來了,她欺負了二爺一輩子,家裡大小事兒她做主,二爺也不管家裡的事兒,他就是每日裡,和四爺一起在街麵上混,也乾不出來什麼大事兒。

還算是滿意,她就怎麼也沒想到,這人,最後怎麼就走了呢。

嫁進來的時候,知道他學武的,看他一早練拳,身板兒好得很,她還想著自己興許熬不過這人呢,沒成想,倒是他先走一步了。

富貴給扶起來,二舅媽就一直拿著那照片看,跟富貴說話,“你瞧瞧—瞧瞧,你爸爸他--”

你爸爸他好看的很,尤其是穿軍裝的時候,真精神啊。

可是二舅媽說不出來了,她哽咽著,想著這糟老頭子壞得很,一聲不吭對不起他們娘兒倆。

她一晚上沒睡,第二天就要去南京。

富貴抽不出時間來,老婆馬上就生了,家裡生意也不能關門。

“你不用管我,我自己去,我知道路,我知道的很,這天底下,沒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富貴怎麼放心呢,家裡可是實在是挪騰不開了,說是等著生了孩子再去,二舅媽就不讓,她自己去。

沒辦法,四太太打電話,讓四太太陪著從上海那邊去南京,正好陪著找找。

老太太自己去洗手間,也不知道乾什麼去了。

富貴看她拿著個大包袱,這年頭,誰出門還帶著包袱片子啊,去自己屋子裡拿了行李箱來,準備放行李箱裡麵去。

結果打開包袱就看到了,裡麵鼓囊囊的是個大棉襖,很大很肥了,一看就是男人穿的。

二舅媽正好出來,把棉襖又疊起來了,一邊彎著腰放行李箱裡麵,“還是這個方便啊,我怎麼就沒想起來呢。”

富貴不忍心,背過身去,擦了擦眼淚。

“你爸那死鬼走的時候,棉襖我還沒做完呢,那死鬼趕著送命一樣的,穿著單的就去參軍了,沒少挨凍。”

那棉襖也不是新的,以前窮,衣服都寬鬆得很,冬天的時候做成大棉襖穿著,夏天的時候就把棉襖拆下來,穿單的。

這就是改的一件大棉襖,表裡都是二爺的舊衣服,隻有棉花是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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