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看你爹去。”蘇湘玉說。
倆小家夥的手牽在一起,始終沒有分開,立刻就跑到吉普車的旁邊站定了。
雖然說倆孩子都沒說話,也沒哭,但是,開車的時候從後視鏡裡看,倆小家夥的手一直攥在一起呢。
小樣兒,蘇湘玉心說,我還治不了你們?
到現在,醫院裡還很熱鬨,烏書記直接把郵局的人喊了來,就在醫院拍電報呢。看樣子,不止給自治區拍了電報,應該還給北京的報社也拍了電報,總之,葉向東受傷,這事兒的動靜就等於是整大了。
“一個氓流,在農場裡不肯勞動,跑出去鬼混的敗類,現在是打黃掃非的頭號首領,還把我們化工廠的年青工程師打成重傷,知道葉向東是乾啥的嘛,研究原/子彈的,就為了查幾本黃書,一個工程師險些死了,讓上麵問問,要不要繼續打黃掃非。”烏書記說。
圖書館的管理員劉文清連忙說:“還有夜校,我們不過是想辦一所夜校而已,但是,上麵要不同意,咱們的知青們再這麼不學習的放任下去,很可能,邊城要出一大批的‘侯勇’。”
烏書記連忙說:“對對對,把這個也報上去。”
都不用問,病房門口圍的人最多的,就是葉向東的病房。
當然,病床前也圍了一大群的醫生和護士,把他圍的向個大熊貓一樣。
穆鐵一看床前圍了那麼多人,還以為葉向東已經死了,或者馬上就得死,憋了一路的膽顫,心驚和恐懼在一刹那就全奔湧出來了。
但是,在這種大驚大懼麵前,孩子其實是不會放聲痛哭的。
他緊緊的握著陳銅的手,聽陳銅的喉嚨裡一直咯咯咯的響著,本來是想安慰他一句的,但是突然發現,自己哪怕張開嘴巴,也隻能發出咯咯咯的聲音來。
不知道被圍起來的葉向東到底怎麼樣了,也不知道這個家還會不會繼續存在下去,倆孩子仰望著一幫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小嘴巴張圓的,就那麼咯咯咯的,從眼睛裡往外嘣著淚珠子。
“好了好了,都出去吧,他該吃飯了。”就在這時,蘇湘玉敲著門,嗓音極為嘹亮的喊了一句,圍在床前的人這才發現,眼看都已經夜裡十點了,確實,葉向東到現在還沒吃飯呢。
院長大概還想再交待一句什麼,蘇湘玉兩隻眼睛把他逼出門,強勢的,一把就把門給關上了。
哐啷一聲,把所有人都給關到門外,這時候,她才問葉向東:“剛才到底怎麼回事兒,你能不能跟我老實交待?”
葉向東最先聞到的是粥的味道,裡麵不止有雞肉,應該還有蝦和螃蟹,聞起來可香了。然後是絲瓜雞蛋湯,清香清香的。
這一聞就是蘇湘玉的手藝,從今天早晨開始,葉向東其實就沒有吃過飯,聞到粥的味道,肚子不爭氣的就咕咕叫了起來。
他的左手受傷了,包紮過,不敢動,於是準備用右手來接飯盒。
但蘇湘玉怎麼可能讓他得逞。
“先說,再吃。”
葉向東揭開飯盒蓋子,大驚喜啊,第一層就是餃子。北方人對於餃子,那就跟命一樣,更何況,還是九月份不可能有的薺菜餡兒的。
他先給穆鐵夾了一個,又給陳銅夾了一個,這才把飯盒放到了自己的懷裡,然後才跟蘇湘玉講起整件事情的原委來。
“事實上,這一次要死的,應該就是馮明遜,但是你不想他死,所以,隻能是我受傷了。”葉向東說。
蘇湘玉嘶了口氣,皺著眉頭說:“接著說。”
於是,葉向東就把圖書館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全部給蘇湘玉講了一遍。
卻原來,馮明遜今天下午出門,最先碰到的是葉向東。而葉向東呢,就跟他講了一下侯勇正在四處搜書,以及,想在圖書館縱火焚書,並且阻撓縣城辦夜大的事兒。
馮明遜那個人,跟葉向東一樣,其實也是很感性的。
而且,他們都是讀過書的人。不像大多數人一樣,是那種隻需要過好自己就行了的人,在他們這一輩人的記憶裡,戊戌變法,辛亥革命,新民主運動,都是用流血的代價換來的。
所以,這倆人聊著聊著,鑒於對名著的熱愛,馮明遜就跟葉向東提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既然非得用流血的代價,才能推動政策的發生,那麼,他想,自己拿一把槍,原來把自己跟侯勇關進地下室裡,到時候他開槍自殺,把禍嫁到侯勇身上。
到時候,再把事情捅到報紙上,彙報到上級單位,把侯勇當成一個知青常年不受教育,於是墮落成流氓混混的典型,繼而,就可以推動著,由政府出麵來牽頭辦夜校了。
但是,馮明遜事情進行的並不順利。
葉向東給他的本來就是一把卡殼的老槍,他把自己和侯勇關進地下室之後,對著自己連著開了幾槍,子彈都耗完了,居然愣是沒瞄準自己。
辛亥革命,戊戌變法,準備以血而薦的新民主運動,就這樣胎死腹中。
馮明遜自己沒辦法,隻能等著葉向東下去,再給他補一槍,完成倆人的狀舉。
揚了揚自己的手臂,葉向東說:“不是你說的你不想馮明遜死嗎,所以,我朝著自己的胳膊開了一槍。”
然後,因為怕事情鬨不大,拿血把自己的襯衣給糊的像漿糊一樣,隻為能把事情再鬨大一點。
跟著這種男人,時不時的就得受一回刺激,而且還不是小刺激,因為人家動不動就是在玩改變曆史,推進曆史進程的那一套。
蘇湘玉自認自己是個凡人,當然,這輩子隻打算當個凡人,也不想有葉向東的覺悟,不好她還是覺得好奇,馮明遜居然會用自殺這種激烈的手段,結束自己的生命
“活的像螻蟻一樣,想談對象不敢談,想結婚不敢結,甚至於,就算有人請他吃飯,他也不敢吃,那樣的日子過著,大概生不如死吧。”葉向東淡淡的說。
確實,馮明遜一直以來,都活的像個苦行僧一樣。
本身他就愛書,尤其是《百年孤獨》,曾經他隻是看過一點短介紹,就一直在等著要讀那本書,如今終於有書了,卻要給侯勇一把火燒掉,在那種絕望和憤怒之下,他想走極端也很正常。
葉向東的光盤行動,已經進行到最後一份,絲瓜湯了,直接端著飯盒就在那兒乾呢。
但一把,蘇湘就把飯盒抓過來了。
“那你為什麼讓我放跑侯勇,那家夥這趟出去,估計直接就得成個反/社會。”蘇湘玉說。
說起這個,葉向東勾了勾手指頭,示意蘇湘玉靠近自己了,然後搖了一下床,低聲說:“我把馮明遜救出來,就證明我是愛你的,對吧?”
“愛不是說出來的,而是做出來的,葉向東,彆光溜嘴皮子,你離我的標準還有八丈遠呢。”蘇湘玉斜著眼眸說。
葉向東又搖了一下床,又湊近了一點:“對啊,那就今晚吧,我做/愛給你看?”
倆孩子就在窗前站著呢,這家夥簡直是瘋了。
“趕緊說。”蘇湘玉說著,故意在他受了傷的胳膊上掐了一把。
葉向東以為蘇湘玉這是答應自己了,於是又說:“侯勇那樣的氓流混子,邊城可不止一個,還有很多,他們跟本地的流氓混混們湊在一起,就是一個特彆大的團夥,但那幫人很難找得到,把侯勇放出去,侯勇就能幫我找到他們。”
事實上,上輩子,徐文麗的第一婚就是嫁了一個本地的老流氓,而蘇湘玉返城那年,到圖書館借書的時候,也差點被流氓拉到小樹林子裡欺負過。
在曆史上,可能任何時代,都沒有現在這個年代壞人少,人更純樸。但是,這個年代的壞人往往也是極具破壞力的。徐文麗就是被拉進小樹林裡耍流氓,耍完之後,對方以耍對象的名義把她帶回家,連著生了三個孩子的。
用那種流氓的話說,娶回家就是為了生孩子,孩子生的越多,女人就越不會跑了。
尤其等到76年,知青大批量返城之後,不是說大家不想在邊城呆,而是,好人都走了,留下來的,全是一幫流氓混混。
蘇湘玉走的那一年,要不是四五個女孩子一起結伴,大白天都不敢上街,就怕被那幫子流氓混混給拉到小樹林子裡麵去。
從下午到現在,蘇湘玉氣葉向東已經氣好幾個小時了。
但就在這一刻,她突然不生氣了。
他做的很多事情於她沒有任何利益,所以她不關心,也懶得管。她跟很多人一樣,隻關心自己,隻掃自家門前的雪。
但是這件事情於她,於邊城所有的女同誌是有著切實的利益的。
就現在來說,在邊城,哪怕是乾部們天天嘴裡喊著婦女權益,但真正願意為婦女們爭取權益,做點實事的卻少之又少。
有時候轉個念頭想一想,其實有這麼個男人在身邊,至少安全感是有的,有他在,當槍聲響起來的時候,當有大危險的時候,這個男人至少能夠獨擋一麵。
“不對,你不要是想讓我表現一下愛嘛,孩子在那兒,我怎麼做給你看?”葉向東飽暖思淫/欲,拿手絹兒擦著嘴巴呢。
他這是在動腦筋,看能把穆鐵和陳銅給丟什麼地方去。
蘇湘玉望著他,還沒說話,穆鐵怯怯的問了一句:“爹,你會好嗎?”
“我為什麼不能好?”葉向東反問這孩子。
穆鐵吞了口唾沫,過了好久才說:“你要好不了,我就不吃餃子啦,你要能好的話,能給我和陳銅一人再給一枚餃子嗎?”
陳銅畢竟是從孤兒園出來的,向來都喜歡把自己偽裝成一個討大人喜歡的乖孩子。
但是,這會也忍不住了。
咧開嘴就是哇的一聲:“滿滿的一飯盒餃子,我就隻吃到了一個。”
所以,倆孩子站在牆角沒不作聲的看了半天,這是以為,葉向東吃的是頓斷頭飯?
你就說蘇湘玉這頓飯,有多麼的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