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宋穆楠在月琴院休息。
暖黃燈光下,月琴那長楚楚清純的臉更是披了一層柔光，眉眼如畫,好看得緊。
宋穆然今天的工作還沒處理完,所以這時正拿了文件在一旁細看。
月琴坐在一旁低眉順眼的繡著繡品，時不時抬頭看一眼宋穆楠。房間裡隻有細微的紙張翻閱聲,和繡線穿過布料時的“斯拉”聲。
倒也顯得格外溫馨。
半響後月琴再抬頭,細細觀察後察覺宋穆楠的工作已接近尾聲。便將東西往小茶幾上一放，起身給他倒了杯水送過去。
宋穆楠察覺她的走近,含笑抬頭。接過的時候卻看見了她臉上似含了一點兒輕愁。便將茶杯往一旁一放,看著月琴輕聲詢問，“怎麼了？好像有些不高興？”
月琴聽了睫毛微顫，微驚了一下抬眼看他，好像在說“你怎麼知道？”一樣，不過她並未將這句話說出口。隻是重新垂了睫毛緩緩搖頭。
靜默了幾秒後才又重新看向宋穆楠，輕聲開口,“剛剛……大姐是不高興了嗎？”
宋穆楠沒想到月琴是說這個,頓了一下才恍然她說的是之前在餐桌上的事，便笑著握住月琴的手,輕聲寬慰。
“有嗎？大概是你想錯了？”
月琴聽了宋穆楠的話,還是有些不放心的輕聲開口,“可……我說了不讓那小姑娘來家裡住後,大姐看了我一眼。”
她頓了下連忙抬頭看向宋穆楠,有些急切的開口,“不如我明天去給大姐陪個不是吧？”
月琴這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大部分時間讓宋穆楠感到憐惜，可有時候也覺無奈。他聽完她的話後，輕歎了口氣站起身，雙手一張將月琴抱進懷裡，輕拍了幾下後這才繼續柔聲開口，“你不用那麼謹小慎微的。都這麼多年了，你也應該知道她不是那種氣量小的人，對嗎？”
月琴順從的靠在宋穆楠懷裡，他的聲音有些嗡嗡的，隨著胸膛微微震動。
讓人很是心安。
隻是這話的內容……
“是呀……大姐的氣量我這麼多年自然是很清楚的。”月琴柔聲開口，聽不出一點兒不對，好像真的是在附和宋穆楠一樣。
宋穆楠點點頭，略帶讚許。好像在說“你會這麼想就好”。
靜默了一會兒後月琴一麵重新站直的時候，一麵對宋穆楠又說，“不過……我明天還是不去了吧？”
“怎麼？”
月琴看著宋穆楠，欲言又止後還是開口，“唐太太……還有趙太太也會去吧？”
這話出口後宋穆楠一愣。
——這點他倒是真的沒想到。
先說這位唐太太。
她便是唐芙的媽媽錢娟娟，和宋家是遠方親戚的關係。年輕的時候總是跟在宋穆楠身後“表哥長表哥短”的叫著。
即便知道宋穆楠早就和秦年雅訂婚，也一直愛慕著他。
所以那時時不時的就會和秦年雅有些針鋒相對。
好在秦年雅大度，雖不太喜歡錢娟娟，但也看在他是宋穆楠親戚的份上，從來不和她一般見識。
後來月琴跟著宋穆楠來到上海，比起正牌未婚妻秦年雅，對月琴最不待見的反而是錢娟娟。
秦年雅身世、才學、樣貌、性格確實是她錢娟娟比不上的。但怎麼說她也是錢家從小教養，精心培養的大小姐。
比不上秦年雅，難道還比不過一個小小的采藥女嗎？！
如果說秦年雅讓錢娟娟無比挫敗，那月琴的出現更像是一種侮辱了。
所以那時錢娟娟一抓到機會，就會暗地裡羞辱、奚落月琴。
反倒是秦年雅，那時替月琴解過不少圍。
雖說後來月琴和白順成偷偷離開上海，錢娟娟也嫁給了唐家的少爺。但這並不代表幾年後再見到已經成為她表哥三姨太的月琴時，錢娟娟就會給她好臉色。
甚至比起幾年前，更多了幾層厭惡。
畢竟對錢娟娟來說，雖月琴這幾年自有波瀾，但最後她還是如願以償的嫁給了自己的表哥。
而自己卻已經做他人婦。
那份不甘心，該如何消化？
所以明天遇見這位唐太太，月琴肯定是要被暗懟一番的。
而且明天趙太太還在。
趙太太本名孫慧。是宋圓同學趙美倩的媽媽，同時……也是白順成的前未婚妻。
當年月琴和白順成私奔，受到傷害最大的便是孫慧。這麼多年來，月琴自己也一直覺得自己對不住孫慧，所以她即便知道自己的女兒有時會被趙美倩在學校針對，也隻好假裝不知。
畢竟……當年她和順成私奔，確實讓孫慧很是難堪。
現在也隻能……委屈一下她的小圓了。
一想到這裡，月琴便禁不住又歎了口氣。
眼簾微垂，顯得楚楚。
很是惹人憐惜。宋穆楠見了自然也不例外。
他又拍了拍月琴的肩膀，細細寬慰，“都是二十年前的舊事了，有我在你就不用擔心這些。”
頓了頓後宋穆楠握著月琴的肩膀，認真的看著她說，“現在你隻需要說想不想去。至於其他的事，你不用煩心。”
這話聽得月琴心裡湧起一陣暖意。她神色動容的看著宋穆然，半響後才衝他露了笑意輕輕點頭應了一聲後，再開口，“算了，我去了也不過是坐在那兒聽人聊天而已，也沒什麼好玩兒的。還不如待在家裡自在。就……不去了。”
頓了頓後月琴又看向宋穆然，輕聲道謝，“穆然，謝謝你。”
宋穆然聽了，笑著說，“謝什麼。我說過了你嫁給我，我就會給你所有最好的。”
月琴聽了他這話主動靠進宋穆楠懷裡，頭枕在他的胸膛上靜聽他沉穩的心跳聲。但眼卻望著一邊微微出神。
至於在想什麼，大概也就隻有她自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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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跑馬地。
章五在一群人的歡呼聲中瞪著這一輪的賽馬結果，罵了句“媽的”後，幾把將手上的賭票撕了個撕爛。
狠狠丟在地上後還覺不解氣，抬腳踩上去就打算用力碾壓幾下才行。
但才踩上去，整個人就差點因為腳軟跌倒在地。
手腳發軟的章五趕緊挪到一旁靠在柱子上，手一招便有機靈的賣煙小販跑了過來。殷勤的喊著“哥”，並替章五點煙。
擠在這兒妄想一步登天，一夜暴富的人，有大半也抽大煙。贏了錢的還好，能去大煙館躺著舒舒服服的抽一管子。但輸得叮當響的嘛……便一點兒辦法都沒了。
但為了生存小販們也會想辦法多做生意，既然香煙都可以從一包拆成一根一根的賣，為什麼大煙就不能是一小口、一小口的了？
聊勝於無嘛。
所以這“一口煙”便有了出處。
價格便宜得很，還能過一口的癮。
章五現在抽的便是這個“一口煙”，但他的癮大，一口下去根本就沒什麼感覺。所以連那點兒煙卷都沒放過，確定火熄了後便叼到嘴裡細細咀嚼，臨了吞咽了下去。
賣煙小販雖說見過不少抽“一口煙”的人，但這連煙卷都吞下去的……卻沒幾個。所以站在原處愣了下這才收了錢離開。
不過等他走到一邊後，立刻便和同伴們說起章五這個怪人，一麵說笑一麵指指點點。
臉上是半點兒不掩飾的奚落嘲諷。
人間百態可說在這兒上演得異常鮮活。
倒是章五半點不在意，他現在隻覺得手腳酸軟，靠在柱上打了好幾個嗬欠，這才揉了揉滿是紅血絲和眼屎的眼睛，準備離開再去要了錢回來繼續賭。
對，還得加上抽大煙的錢才行。
想到這兒章五便又朝地上啐了口唾沫，滿臉不耐的在心裡咒罵著那個沒用的婆娘。
這麼多年了居然連錢都沒存多少，真是沒用！
正當章五想到這裡，雙手插在上衣口袋裡，駝著背吊兒郎當的準備離開時，卻不經意的朝一旁瞥了一眼時，一下子看見了正跟在秦年雅身後的杜媽。
她跟在秦年雅身後正從一旁的階梯上去，至於前麵還有誰卻被視線遮擋，看不真切。
二樓和三樓可是不得了的地方，那是上海灘有錢有勢的人才能上去的地兒。
章五不確定杜媽跟著的人是不是心裡想的，左顧右盼後見身邊有人經過，乾脆一把拉住了對方，指著走在杜媽前麵的秦年雅問。
“噯兄弟我問一下，那個人是不是宋家的太太？”
突然被章五拉住的路人嚇了一跳，等順著他指的方向看清章五說的是誰後，立刻滿臉輕蔑的甩開手，皺著眉頭瞪著他罵，“哪裡來的鄉巴佬？！阿拉連宋太太都不認識哇？！真是的晦氣……”
說完一麵拍著被章五拉了一下的手臂，一麵丟了個白眼後走掉。
不過章五對於對方看不起的眼神，現在是半點不在意。他隻是直勾勾的盯著秦年雅的方向得意一笑，露出滿嘴黑色的爛牙笑著自言自語，“這下……不用去找那婆娘要錢了。”
不過……他得找好時機躲開那個小霸王才行，不然討不得好不說，說不定還會被對方打個半死。
他在宋行舟手上吃過虧，知道那位是個不怕傷人命的厲害閻王，可不敢招惹。
想到這兒後章五吸了吸鼻子，伸手用衣袖抹掉不由自主就要流下來的鼻涕。左右看看後這才繼續雙手插兜走過去。
獐頭鼠目的樣子，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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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月琴還是沒來。
其實宋圓倒是能理解為什麼自己親娘不喜歡拋頭露麵，畢竟……她一出現不僅僅是八卦，甚至連原本堪稱和諧的虛文浮禮，也會瞬間變成滾進了水珠子的油鍋。
炸得裡外一片熱鬨。
而原本或高貴或驕矜的太太們，也會立刻變成最普通的三姑六婆。
宋圓一想到這些就禁不住暗籲了一口氣，除了因為月琴沒來感到鬆口氣外，還很是感慨。
她的親姨娘就像連續劇裡被男主和男配同時喜歡的女主角。年輕的時候不顧世俗眼光，和世家少爺轟轟烈烈的私奔，成就了炙熱的愛情，
幾年後當男配意外死亡，自己孤身一人時又巧遇她爹，把她如珠如寶的又捧回了家，十幾年一直寵愛著。
如果故事結尾於“從此以後月琴便和宋穆楠相親相愛生活下去”，那也算是件不錯的事。
但問題在於這不是故事，而生活也不可能終止於“幸福的在一起”。
所以身為這樣“女主角”的女兒，宋圓總是會時不時的遭遇尷尬。
偏偏這是她身為月琴女兒，逃避不了，不得不去麵對的“原罪”。
比如此刻。
“小圓！”
宋圓應聲扭頭，一眼便看見唐芙開心的衝自己招手，見她回望後更是拎著裙擺便小跑過來了。
到了宋圓跟前後笑著拉著她的手開口說，“我猜你就會來，等會兒結束了我有話跟你說。”
這意思便是“有八卦討論”，宋圓聽了為難，“表姐抱歉啊，我昨天便答應王鬆鬆了。”
唐芙一聽到王鬆鬆的名字便禁不住“嘖”了一聲，拉著宋圓的手左右搖晃，衝她撒嬌，“你自己選，我還是他。”
……這是什麼牌子的修羅場嗎？
宋圓聽了唐芙的話，很是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