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內一時間有些冷場。
帶隊之人也很無奈, 其實他之前做好了心理準備,但一進門,被那麼多雙眼睛盯著看, 再加上掖州王帶來的巨大壓力,到嘴邊的那句“關於邵將軍之事……”就被吞了回去, 改為了更符合當前局勢的“聽說於家莊之事有所變化, 事關江湖大局, 所以特來旁觀一番”。
後者也是他們此行的目的之一,當然在重要程度上,可以視情況作出一定調整。
寒山外院的弟子機靈地搬了幾把椅子過來, 為新客人安排了一下座位——帶隊之人覺得他們能夠混上一個位置,也虧得掖州一帶人口密度比較低,這座外院在建造的時候, 麵積就足夠廣闊,所以稍微調整一下, 空間還是有的。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混上了座位,除了領頭的幾位之外, 其他人員都隻能站在一旁。
裴向舟忽然抬起頭,清涼的目光陡然間銳利了起來,盯著帶隊之人……
的身後。
帶隊者感覺自己的小心臟都顫了兩下——他本來也不理解,無論是沉命司還是天下閣,都是比六扇門更要緊一些的機構, 但出發時,卻偏偏讓他們負責打頭。
現在明白了,所謂的帶隊, 不是為了出風頭, 而是讓他們在合適的時機負責背鍋。
裴向舟所注目之人, 就站在天下閣的隊伍裡。
對方也注意到了來自淨華寺那邊的視線,歎了口氣,抬起頭,伸手將臉上的木麵具摘了下來,露出一張年輕又蒼老的臉。
說是年輕,是因為這人麵目清秀,臉上皮膚光滑,沒有一點皺紋,說是蒼老,則是因為他發質太差,而且顏色灰白,看起來像極了一個因為常年加班熬夜而提前步入養生期的苦逼程序員。
孟瑾棠掃了對方一眼,她好歹也在江湖上走動過一段時間,已經具有了基本的知識儲備,此刻努力回想,總算從回憶深處找到了一個相對來說比較符合外貌設定的江湖人士。
從發質跟外貌的強烈對比來看,對方似乎是叫做吾老兒。
“吾老兒”不是外號,就是這人的真名。
孟瑾棠想,按照策劃的性格,能用上“吾”這麼罕見姓氏的家夥多少算個人物,但從起名風格上看,重要性實在不太好判斷。
——畢竟那個攪和得整個江湖都為止頭疼的家夥,就隻是被特彆簡單地稱為“邪尊”。
倘若按陣營屬性劃分,那吾老兒妥妥算是邪道人士,至於為什麼會出現在天下閣的隊伍裡,是因為朝廷那邊為了招賢納士,曾推出過一條法令,說是對於那些有心悔改卻缺乏投奔正道的門路的江湖人士,可以進入天下閣為朝廷效力,一旦加入他們,以前的事情便都揭過不提,六扇門那的懸賞也都跟著撤銷,但作為代價,則需要在規定的期限內,做一些比較危險的事情來償還過往罪孽,至於危險程度,跟當事人的過往履曆掛鉤,此後若是一旦生出什麼脫離天下閣的心思,那就直接殺無赦。
孟瑾棠沒有聽過吾老兒加入江州那邊的訊息,所以按常理判斷,對方現在應該還在“需要做一些危險任務”試用期內。
吾老兒這人有血案在身,那麼按照天下閣的規定,對方此次前來,肯定至少有一樣或許能使他喪命的任務在身上。
寒風蕭蕭,雪花飄舞,冷風自大門那邊倒灌進來,在場之人看著主座之上的青衣少女麵色沉鬱,似有不悅之意,隻覺掖州王果然如傳言一般喜怒無常。
孟瑾棠目光低垂,視線在裴向舟跟吾老兒之間打了個轉,高冰弦心中一動,猜到掌門有些在意他們之間的關係,就過去詢問了幾句。
不出所料,裴向舟與吾老兒之前曾結過仇。
吾老兒有一回在外麵作案,竄進了人家的庫房之中,正當他用包袱皮把珠寶首飾卷了準備走時,不巧被那家的小廝碰見。吾老兒乃是一位大盜,雖然外貌清秀,但性情凶狠殘暴,並不將一位小廝放在眼中,為了不讓對方礙事,直接提刀將人砍成兩截,然後拎著包裹,大搖大擺地轉身離開。
事後小廝被主家買了個墓地葬了——主家沒責備他不曾守衛好自己的財產,還給了些銀子收斂,在當地,已經算是極好的人家了。
途徑此處的裴向舟看見那小廝草草地活著,又草草地死去,一生的光景便那樣輕忽地流逝了,吾老兒甚至不是特地為了殺他才過來,心內忽然升起一絲悲涼之意——他沒有責怪誰的意思,那些人不過是普通百姓,又怎能向江湖大盜報仇?
但世間諸多不平之事,哪怕一人之力微弱無比,裴向舟也想要做些什麼。
——如果人心是冷的,那便以惡人頭顱之血澆灌,洗淨荒唐後,再看看能否生出一絲餘溫?
一朵落花還未落地的時間裡,裴向舟已決意殺吾老兒為那小廝報仇。
吾老兒成名已久,並非是個隨意就能拿下的對手,裴向舟許久沒有回歸淨華寺,就是一直在江湖上追尋此人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