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姐如母(三)(2 / 2)

他很多年沒過過富貴生活,每回成了座上賓,便忍不住抖起,和人侃侃而談,大吹特吹這幅畫的來曆,而這些畫被人拿走之後,中間完全有可以交換的空間。

蔣富貴臉色煞白:“不,也有可能是寧家人換的……”

“我沒有!”寧初夏瞪著蔣富貴,“我從沒出過河畔村,我也不知道去哪能買這樣的假畫!”

蔣富貴原先對侄女的氣勢已經蕩然無存:“還有,還有你爹。”

“我爹也不知曉他死後你們會來買畫!”寧初夏臉上帶著恨意,“我本就不想賣的,是你們非要買走!你們還誣賴我爹!”

蔣富貴啞口無言。

在確認寧家確實有一批真畫之後,好像他的所有理由都忽然站不住腳了。

這寧家人哪能預知到他們會來買畫,提前做出一批假畫呢?

而且這些假畫,按照寧初夏所說,那還是一眼假,以寧知中的本事,總不能做這樣的假畫吧?

“退堂!”

如果確實是寧家人給了假畫,那還能說道說道,可現在看來,這畫是在蔣富貴那出的問題,那自然就不是官司了。

退堂之後,眾人便要出去,這時候寧初夏便無人問津起來。

寧家的親戚們就像當時跟著蔣富貴包圍寧初夏一樣,現在把蔣家人層層圍住。

“蔣富貴,你是不是把畫賣了?”說話的這人脾氣暴躁,他可不信這是換畫。

“我沒有!”蔣富貴怎麼可能承認,這世上還有人比他更冤枉嗎?他分明什麼都沒做,就是辛辛苦苦去賣畫。

旁邊又有寧家親戚冷笑插嘴了:“那你說,不是你賣了是怎麼出的問題?”

蔣富貴一懵,他還沒開口,蔣金山忙替兒子遮掩,他心裡也對兒子起了疑:“剛剛縣令大人也說了,這可能是中間著了小人的道,他們看中了這些畫值錢,就把畫給換了!”

蔣富貴連忙點頭,他隔著人群自然看到寧初夏帶著兩個弟弟和村長一起離開的身影,他沒有阻攔,也不肯能阻攔。

他這要是還覺得是寧家那出的問題,那他就是真傻了。

現在蔣富貴滿心地都是“換畫”嫌疑人,他努力在記憶裡翻找,想看看到底在哪出了問題,又是哪兒有漏洞。

可找著找著,他的心都冷了。

這……怎麼哪兒都是問題?

這些人都是出了名的刻薄,見蔣富貴躲在他爹身後一副孬種模樣忍不住怒了。

“蔣富貴,你還真是把我們當傻子!你自己說,他們怎麼知道你帶去的是哪一幅畫?他們這麼厲害,還能猜到你們要哪一幅然後換了?”

這話很有道理,圍著蔣富貴的人便都同仇敵愾起來。

蔣富貴無言以對,他半天沒想出來這麼為自己解釋。

他們所指出來的這點確實很有道理,那些人到底是怎麼知道他會帶哪幾幅畫去呢?

蔣富貴愁眉苦臉,忽然靈機一動:“我知道了!一定是他們聽到我在其他人那拜訪,事先知道了這是什麼畫,然後便去買來了假畫。”

眾人看著蔣富貴一臉無語,臉上寫著的是:“我倒要看看你怎麼編”。

蔣富貴越說越覺得有理:“他們肯定是聽說了我帶的畫值錢,所以才換的。”

聽著這錯漏百出的辯解,有人沒忍住便直接拆穿:“蔣富貴啊蔣富貴,你編瞎話都不會編,他們怎麼保證前麵一家不買了你的畫呢?”

蔣富貴呆了好一陣,說話也支支吾吾:“可能他們幾家是姻親,是合起來算計。”

有人笑出了聲:“那他們怎麼保證你去完這家去那家?”

這下,蔣富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我就說呢,當時你為什麼和我們說可以和我們合買,又說這出去不方便,人多反而吸引注意力,我們就是太傻才信了你!”說話的人痛心疾首,當時他是想和蔣富貴一起進省府的,但蔣富貴報了路費,說多一個人便要多花錢,而且更危險,大家舍得攤錢他也沒意見。

這錢還沒到手就得出那麼多錢,大家都心痛,思前想後,便同意了讓蔣富貴自己到省城。

現在看來,竟然全都是算計。

旁邊的人像是忽然被點醒般越來越覺得是這麼回事:“你們蔣家不缺錢,按說可以自己包圓,那時候你們沒繼續競價,我們還當你真是為大家考慮,現在我可總算想明白了,你是不止要賺寧初夏的錢,還要把我們的錢也賺了。”

旁邊的人跟著補充:“然後最後你回來,隻要說這畫是假的,那就把寧家那房子田都給吃了,還不用賠償我們的損失,你可真是了不起啊,無本買賣,淨賺不虧。”

眾人情緒高漲起來,各自表情恨恨。

蔣金山見兒子抵擋不住連忙幫著說話:“你們信不過富貴還信不過我嗎?這要是真賺到錢了,我們還能敢上官府嗎?再說了,我這要是真發了財,我能捂住一天,能捂住一輩子嗎?你們早晚會看到,何必騙你們呢?”

站在後麵的不知是誰,忽然忍不住插嘴:“蔣金山,你說這話我就覺得好笑了,你怎麼知道你兒子沒賺到錢呢?”

“我對天發誓,我真沒拿到錢,一分都沒有。”蔣金山急壞了,當即就來了個指天發誓,他是冷汗一陣又一陣,生怕這些人活吞了兒子。

要知道,這畫現在可是李老板和吳縣令一起保證了的“真跡”,他當初欺負這些人不懂行,說的是六十兩銀子一張畫,尋思可以偷偷吃點回扣,反正村裡人也不可能到省城去確認,可這六十兩也不是小數目,這談下來,一戶人家都有五六兩銀子。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五六兩銀子能不能買命不知道,但這些人絕對不會讓蔣富貴有好果子吃。

“你沒拿到,可不代表蔣富貴沒拿到。”

說話的這人被擋著,在嘈雜聲蔣金山認不出是誰,不可否認的是,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蔣金山也跟著緊張起來。

怕什麼來什麼,果然有人說了:“蔣富貴這隻要進一趟賭坊,出來不就什麼都沒了嗎?”

“是啊,蔣富貴的本事誰不知道呢?一個布莊都能輸沒了,更何可幾幅畫,如果不是故意算計我們,那就是你輸光了怕回來不好交代吧。”

蔣富貴勃然大怒,他是愛賭,可這回怎麼也賴他?

沒錯,他之前確實是想了,這賣的錢反正爹也不知道,他稍微吃點回扣,這進一趟賭場出來賺一點錢不是美滋滋?當年是他虧了錢他爹才生氣,可如果是他賺了呢?他爹肯定就不氣了。

可問題這不是還沒賣到錢嗎?他非但沒賣,還被人掃地出門,怎麼現在全都能汙蔑在他頭上。

“我對天發誓,我蔣富貴要是騙人,我天打雷劈。”蔣富貴氣急敗壞地伸手朝天。

旁人笑了:“這要你發的誓能作數,你恐怕早就被老天劈死了吧?”

“是啊,就連我都聽說過,當年蔣大少難道不是對天發誓,說過自己如果賭了,就無子無孫嗎?現在兒子不都生了?”

他們一句不停,沒有一絲動搖。

蔣富貴越是這樣,他們便越篤定蔣富貴絕對是進了賭坊,也不看看他現在這模樣,和當年根本就是一模一樣好嗎?

蔣富貴頭一次覺得自己嘴皮子笨,他居然沒辦法為自己辯駁:“我說了我沒有!”

這一番爭吵,蔣金山像是一下老了,他筋疲力竭道:“彆說了,那你們想要如何?”

“賠錢!”說話的人理直氣壯,“你們家蔣富貴把畫吞了,那就得把錢還給我們,路費我們也不出了!對了,你們要是舍不得錢,那也可以,把畫還給我們就行。”

蔣富貴手上還捏著那幾幅畫呢,他往前一遞:“拿走,把畫拿走!”

“我們要的不是這被你掉包的假畫,我們要的是真畫。”

蔣富貴抓狂道:“你們要我去哪給你們變真畫出來?”

他也想知道真畫去哪了!

蔣金山的眉頭自打皺起來後便沒有放鬆過,他心悶得厲害極了。

這要賠錢,那就得是天文數字,好不容易緩過來,還算有點基業的蔣家,這回那可真是要傾家蕩產了,這還要感謝他當初存了貪錢的心,沒有報太高的數,可即使這樣,估計這一家人都隻能回村去種田了,那些仆人,也養不得了。

更讓蔣金山痛苦的是,這一切還是由他而起。

他當初要是不想著占這便宜,哪這麼多事情呢?

不對……應當說,當初他要是好好管教兒子,這錢肯定會回來的。

“都彆說了,這錢我會想辦法賠。”蔣金山的身影陡然佝僂起來,他苦笑道,“我得想辦法籌錢,你們纏著我們也沒用,過幾天湊夠了錢,我們給你送去。”

他腦海中一瞬間閃過的是因果報應。

蔣金山懷疑,這老天是真能聽到冤屈,又或者是死去的寧家夫妻冤魂作祟,所以他們這想要占那幾個孤兒便宜,倒是反噬到了自己身上。

“爹!”蔣富貴勃然大怒,他爹怎麼能給錢?

他蔣富貴生平沒吃過虧,怎麼就在這事上摔了跟頭?這他出去賣畫被人掉包了,這能怪他嗎?換做是誰不都是這樣?憑什麼讓他們一家來承擔損失。

“你鬨得還不夠嗎?閉嘴!”蔣金山發起火來,兒子也隻能安靜。

蔣金山說話還是派得上用場的,大家便也看都不看蔣家人一眼直接離開。

他們當然知道自己肯定吃了虧,這畫真賣出去可不止這個錢,但是總是賺了,不管多少,能賺一點是一點,得趕快回家,談談分錢的事情。

至於寧初夏,想到這個名字大家便也有些心虛,從她身上賺了錢還這麼折騰,他們倒也一時不太好意思見她。

不過人類向來很會安慰自己,他們很快給自己找齊了理由,要不是蔣家,他們也就是打秋風分分寧家的糧食鍋碗瓢盆,也不至於把寧家那幾個娃娃逼緊了,所以他們沒太大問題。

眼見人走了,蔣富貴忍不住開口:“爹,我真沒賭。”

蔣金山腰都直不起來了:“你說沒賭就沒賭吧。”

這句話讓蔣富貴怒火中燒:“爹連你都不信我?我真沒有賭,這是被人騙了,被掉包了!”

蔣金山回頭看了眼兒子:“你說被人騙有用嗎?那你倒是說說,你是被誰騙了,你現在去討討得回來嗎?”他搖了搖頭,對兒子大失所望,走正道兒子不行,走小道,他還是不行。

原本,這可應當是他們家打翻身仗的最好時機,現在全毀了。

一直在旁邊裝啞巴的寧芍藥小心開口:“爹,要不我回寧家,我讓初夏他們把錢退給我們?”

她說這話倒是理直氣壯,她心裡很是埋怨侄女,如果侄女能吃了這虧就好了……

萬一丈夫和公婆怪她怎麼辦?

她一開口,旁邊的蔣富貴看了過來,眼神都帶著火,現在和事件相關的當事人,他都滿腹怨言。

當然,首當其衝的自然是那些寧家親戚。

“你還胡鬨什麼?”蔣金山看了眼兒媳婦,他搖了搖頭,他後悔了。

他之前還覺得是兒子太差,不能怪兒媳婦,可現在看來,兒子成了現在這模樣,兒媳婦功勞也不小。

她這既傻且毒,一點成算都沒。

“我不是胡鬨。”寧芍藥迫切地想做些事情證明自己,“我能要回來錢的!”

她在寧家,還是很能作威作福的。

蔣金山忍不住停住,轉過頭看向兒媳婦:“你不會想一想嗎?這件事是在縣令這掛了號的,按你說的去退錢,行,人家會不同意嗎?人家比你還積極,你要錢,那她要什麼?她要你把畫還給她,你憑什麼還?你去哪變畫來還?你這侄女彆的好糊弄,可人家是會看畫的,你拿這些,你騙得過她嗎?”

寧芍藥不敢吭聲了,她低頭看著鞋子,滿臉漲紅。

“今天回去,茶水攤得收了,估計田得賣掉一半,家裡的仆人也得遣了。”蔣金山說起這些來,很是沮喪,還東山再起,他這一貪心,東山再起的本錢都沒了,“明天開始,你和富貴都給我下田,家裡的事情學著做,以後沒人幫忙。”

“我下不了田。”蔣富貴不滿道,他這話卻被父親那銳利的眼神給逼得咽了回去。

低著頭不知道在念叨著什麼的他,自然沒有回頭看妻子一眼。

寧芍藥跟在後麵,心中也滿是悔恨。

要是她沒有和公公他們說有畫的事情就好了……想到她的這雙手要去種田,寧芍藥就忍不住哆嗦。

“你這段時間,彆再去寧家找麻煩了。”

寧芍藥乖乖答應,但心裡不是這麼想的,這等風頭過去,她總是還要上門的。

寧家,就是她寧芍藥的庫房。

“晚上你收收東西,把孩子的衣物搬到我房間裡。”蔣金山背著手道,“以後這孩子我來替你們管教。”

一個賭棍,一個傻子,蔣金山是不敢把孫子交給他們倆的。

這一回,寧芍藥心中是真的痛了,她渴求地看向丈夫,希望丈夫能替她說話,兒子可是她的心肝寶貝,可蔣富貴始終沒有回頭。

一步錯,步步錯,當初炫耀地彙報消息的時候,她從沒想過,居然要麵對母子分離的慘痛結果。

……

寧芍藥心中的“等風頭過去”卻意外地等了許久。

蔣金山雷厲風行,可再著急湊錢也沒這麼快,蔣家一露出要賣東西的風聲,便有不少人打算趁火打劫,讓寧芍藥看得心涼。

她也顧不上管這些,每天下田都是筋疲力儘,同樣一起勞作的丈夫偷工減料,乾的還沒有她多,每天好不容易回去,卻連兒子都看不到多久,現在孩子哭的時候,隻會衝到婆婆懷裡。

好不容易擺平了債務,寧芍藥正琢磨著要回一趟河畔村,卻不想鎮上開始傳起了一個說書本,據說是從縣衙裡傳來的。

這本子叫做《狠心姑父惡逼可憐孤兒》,據說這本子是當日圍觀了判案的一位書生寫的,寫得跌宕起伏,讓不少人都為之共鳴,破口大罵其中出現的反麵人物。

――尤其是那狠心的姑姑、姑父。

被罵,寧芍藥能忍,可她沒想到,和這本子一起傳來的還有明華先生畫作的價格。

得,這就沒完了,那些親戚幾乎是紅了眼上門,差點沒把蔣家的門打破。

這簡直是一地雞毛,回憶起那段時間,寧芍藥都想把自己藏起來。

寧芍藥拿著空空的包袱,正如很久以前般地出現,她魂不守舍,好不容易到了河畔村門口,便看到了一位熟悉的村婦。

對方看著她,撇了撇嘴:“你要找寧仙姑?”

……?

她在說什麼?

寧芍藥沒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