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笑掙脫舅媽,一溜煙跑進廚房,站在媽媽身邊拉住媽媽的圍裙。
呂秀英腿上一沉,低頭看到一隻小粽子靠在自己身上。老家沒有暖氣,燒炕取暖,屋裡空氣冷冰冰的,林笑身上裡三層外三層,兩隻胳膊被厚衣服架起來,都貼不到身體了。
呂秀英衝掉手上的泡沫,低頭問道:“怎麼了?”
林笑搖搖頭,不說話。
林笑想躲開舅媽,但是說不出自己為什麼想躲開舅媽。她像一隻敏銳的小動物,雖然不懂大人的彎彎繞繞,但是能清晰地感知到善意和惡意。
睡覺前,呂秀英幫著林笑脫衣服,在老家衣服穿得多,林笑自己脫衣服就太慢了。
呂秀英三下五除二地把林笑身上的衣服脫掉,隻剩下秋衣秋褲,一把把她塞進被窩裡。
身體從一層層的衣服裡解脫出來,身下的熱炕把整個被窩都烤得很暖和,被子溫暖乾燥,像蛋糕一樣鬆軟。
“好舒服呀!”林笑最喜歡老家的炕,躺在被窩裡打滾。
呂秀英連忙把被子給她掖好,省得熱乎氣都跑出去。
“媽媽你快躺下來,我有話和你說。”林笑用被子蒙住嘴巴,隻露出鼻孔在外麵透氣,一雙眼睛眨呀眨。
“什麼話啊?”呂秀英奇怪道,“現在就說吧。”
林笑堅持等媽媽躺進被窩裡才說,她嘴巴湊近媽媽的耳朵,熱氣噴在呂秀英的耳邊,癢癢的讓她想笑。
然而呂秀英臉上的笑容很快就變成了怒氣。
林笑把自己和舅媽之間的對話完完整整地複述了一遍,一句也沒漏。林笑聲音小小的,但是把舅媽許豔芳的語氣模仿了□□成。
呂秀英眉頭緊緊皺起,她嫂子越來越過分了,從她這裡沒問出來小飛的工資,竟然趁大人不在的時候套小孩的話!
自己家有錢沒錢,關她什麼事!
呂秀英越想越氣,以前她家裡困難的時候,月月找同事借錢調頭,哥哥嫂子一分錢沒借給過她。現在家裡日子剛剛好過一點,許豔芳就想儘辦法打聽她家有多少錢。
以前沒錢的時候怎麼不打聽?那時候怎麼不問問你手頭是不是沒錢了,要不要借給你點錢應應急啊?
“媽媽,我是不是說錯話了。”林笑看到媽媽臉色變了,忐忑地問道。
呂秀英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把孩子嚇到了,連忙把林笑摟緊懷裡,伸手摸她的頭發。
“沒有,你沒錯,媽媽沒生你的氣。”
林笑眨眨眼睛,明白了,媽媽每次說“沒生你的氣”就代表在生彆人的氣。
以前媽媽經常說這句話,生氣的對象都是哥哥。這次和哥哥沒關係,林笑眼珠一轉,媽媽生氣的對象肯定是舅媽!
呂秀英輕拍林笑的背,看她不緊張了,又叮囑她一句:“笑笑,以後不管是誰打探家裡的事,你都不要說。”
呂秀英以前從來沒叮囑過林笑這個,她也是第一次碰到這事,以前家裡一窮二白根本沒人打探。
林笑小臉皺成一團:“那大人問我怎麼辦啊?”
其實今天舅媽拉著她問的時候,林笑就不想說。可舅媽是大人、是長輩,林笑從小受到的教育都是對長輩要有禮貌,舅媽和她說話,她也不能不理舅媽呀!
“我要撒謊嗎?”林笑一臉為難,徐老師說好孩子要誠實,不能撒謊。
呂秀英:“你也不用撒謊,你說不知道就行了。”
林笑:“可我明明知道,卻說不知道……”這不還是撒謊嗎?
呂秀英:“這不叫撒謊!”
呂秀英伸手拍了一下林笑的腦袋:“你犯什麼傻呢?難道彆人問你什麼你就要說什麼?”
小孩子平時看著再機靈,也要時不時犯一下蠢。呂秀英怕自己說的話林笑沒聽懂,在被窩裡和女兒演練。
呂秀英捏著嗓子,扮演外人:“笑笑,你家裡有多少存款啊?”
林笑:“不知道。”
“笑笑,你媽媽把存折放在哪裡啊?”
林笑:“不知道!”
“笑笑,你家大人什麼時候不在家啊?”
林笑:“不知道不知道!”
……
呂秀英把自己能想到的問題都問了一遍,然後問題就跑偏了。
“笑笑,你家裡誰最香啊?”
林笑脫口而出:“媽媽最香!”誒呀,她不小心說了實話,林笑捂住嘴巴,然後看到媽媽開心地笑了。
“那你家裡誰最臭啊?”呂秀英笑著問道。
“哥哥!哥哥臭死啦!”林笑毫不猶豫。
母女兩人在被窩裡笑成一團。
笑著笑著,林笑的屁股被媽媽啪地拍了一巴掌:“都九點半了,快睡覺!”
林笑委屈地揉揉屁股,她們一起玩的好好的,媽媽怎麼突然變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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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笑一覺睡到九點鐘,下床一口氣喝光一大杯水——不是她的小草莓玻璃杯,是大人用的大杯子!
老家的炕哪裡都舒服,就是嘴巴太渴啦!
外麵的雪更厚了,林笑費力地把衣服一層層往身上套,眼神渴望地看向窗外,“媽媽,我想堆雪人!”
呂秀英:“彆去,外麵冷死了。”
“哥哥,我想堆雪人!”
林躍飛:“走!”
林笑立刻跟在哥哥身後變成小尾巴,偷偷決定今天暫時不讓哥哥當全家最臭。
“今天換我自己當全家最臭吧……”林笑小聲嘀咕道。
林躍飛:“你在那兒說什麼呢?”
林笑連忙搖頭:“沒事!”
林笑選擇了一處院子角落,戴著毛線手套去堆雪人,林躍飛一把抓住妹妹的手腕,在毛線手套外麵又套了一雙大人的軍綠色棉手套。
林躍飛自己也戴上一雙軍綠色棉手套,和妹妹一起堆雪人。
他先把周圍的積雪往一個方向掃,然後用鐵鍬嘩嘩往上堆,林笑在旁邊用手一小把一小把往上捧。
看起來就像是林躍飛往上麵堆一大袋麵粉,林笑撒一小撮鹽。
林笑自己沒費什麼力氣,麵前的雪堆就蹭蹭變大。
“好大啊!好高啊!還往上堆嗎?”林笑激動地大喊。
雪人身子堆了快一米高,林躍飛用手拍得結結實實,大半個院子裡的雪都被掃乾淨了。
這時,表姐呂文麗拎著大包小包走到院子門口,林躍飛看到後連忙去接行李。
呂文麗被表弟嚇了一跳,林躍飛以前可從來不會幫她拎東西,“我拎就行……”
話音未落,她手裡就一輕,看到林躍飛輕輕鬆鬆地拿起她的行李往屋裡走。
林笑跟在表姐旁邊,蹦蹦跳跳地往屋裡走。
她喜歡表姐呂文麗,雖然一年隻能見一兩次,每次也說不了幾句話。
呂秀英看到侄女回來,驚訝道:“文麗今天回來啊?怎麼也沒提前說一聲,好去車站接你……”
“這麼大人了還接什麼!”舅媽許豔芳打斷呂秀英的話,“快洗手上桌,吃飯了。”
呂秀英搬來一個折疊椅,打開。
林躍飛走進廚房裡拿飯碗,指揮妹妹:“你拿筷子。”
林笑掰著手指頭數:“姥姥、媽媽、哥哥、我,舅舅、舅媽、表姐、表哥……”要拿八雙十六根筷子!
林笑兩隻手攥著粗粗一把筷子走出去,擺在每一隻飯碗上。
舅媽拉著呂文麗坐下,不停往呂文麗碗裡夾菜:“文麗,讀大學很辛苦吧,你在外頭都瘦了。”
呂文麗低頭看自己的飯碗,媽媽給她夾的一多半都是她不愛吃的肥肉。
呂文麗把肥肉都夾到弟弟呂文建的碗裡,許豔芳看見了還笑呢,以為呂文麗是把好吃的給弟弟,“文麗,你吃你的,讓他自己夾。”
呂文麗奇怪地看了許豔芳一眼,媽媽今天怎麼了?
很快,呂文麗就知道了答案。許豔芳的嘴巴不吃飯隻說話,滔滔不絕地誇讚起呂文麗。
呂文麗的確值得誇讚,她今年二十歲,在讀大學,是村裡第二個大學生。
但是許豔芳的誇讚明顯是有目的的炫耀,她每說一句就看一眼林躍飛。
“文麗,你畢業分配工作,可不能去私人企業啊,必須是鐵飯碗!”
舅媽看一眼林躍飛。
“私人企業就算一時賺得多,那也沒用的。”
舅媽看一眼林躍飛。
“大學生畢業工作就是乾部崗,到時候電話、洗衣機、大彩電,文麗用不了兩個月就給家裡買齊了!”
啪嗒一聲,呂文麗放下筷子,“我吃飽了。”
呂文麗離開餐桌,走到院子裡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