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在彆人家的喪事上,呂秀英一定和林躍飛吵起來了,即便現在,她也很難壓住自己的音量。
“你自己單乾,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之前的種種蛛絲馬跡,全都在呂秀英心中串聯起來,其實早就有很多跡象,隻不過呂秀英從來沒有往林躍飛單乾這方麵去想。
誰能想到他膽子那麼大,剛參加工作一年,今年還不到二十歲,就敢自己跳出來當老板?
林躍飛一臉苦澀,低聲說道:“媽,我回家向你交代。”
他瞞著媽媽和妹妹,就是怕她們擔心。不要棉紡廠的鐵飯碗,給私人開的公司打工,呂秀英已經很難接受了。他再跳出來自己單乾,自負盈虧,不僅不穩定,還有可能賠個底掉……
林躍飛想著原本想自己的生意做出點樣子來,再告訴呂秀英,省得呂秀英提心吊膽晚上睡不著覺。
他有工作經驗、有做生意的經驗,還知道未來經濟發展的大方向,但是呂秀英不知道啊!在呂秀英眼裡,他就是剛工作一年的生瓜蛋子,這個矛盾沒辦法調和。
林躍飛本想等他的小公司發展上正軌了,賺錢了,相對穩當了。他再和呂秀英說,呂秀英相對好接受一點,也省了提心吊膽的過程。
沒想到張崇一下子說漏嘴了。
張崇媽媽應該看出來兒子說錯話了,張崇自己還不知道呢。
小時候爸媽不管他,張崇是爺爺帶大的,全家他和爺爺感情最深。現在張崇爺爺去世,而且走得很突然,張崇整個人都木了。給他飯,他就吃兩口,對他說話,他沒什麼反應。
林躍飛知道張崇爺爺的去世對他打擊很大,上輩子他就是在爺爺去世之後,從遊手好閒的小混混,一路朝著違法犯罪的深淵滑去。
上輩子,爺爺去世之前,張崇還做著不切實際的白日夢,自己雖然現在隨便混混,但是早晚會大展宏圖。
爺爺的突然離世打碎了他的妄想,爺爺活了一輩子,沒有花上他賺的一分錢,他也沒有為爺爺臉上添過一次光。
他以後賺再多的錢,有再大的本事,爺爺都看不見了,爺爺都享不到他的福了。
家裡除了爺爺,再也沒有第二個真正愛他關心他的人。
上輩子,張崇因此自暴自棄,第一次突破底線後,第二次、第三次突破底線就會很容易。
這輩子,林躍飛拉老二跟著自己乾,也提醒過他帶爺爺去體檢。
林躍飛記不清老二爺爺是哪年去世的了,但他記得就是自己剛工作的頭幾年。爺爺去世後,張崇天天拉著林躍飛喝酒。上輩子張崇喝多少,林躍飛就陪著他喝多少,兄弟兩人頭對著頭,一起喝到哇哇吐,他覺得這就是兄弟義氣。
天天喝到爛醉,林躍飛在棉紡廠車間工作的時候差點出事故。
氣得呂秀英去張崇家破口大罵,讓張崇不要再找林躍飛,讓張崇爸媽看好自己家孩子。
林躍飛生氣呂秀英讓自己在“小弟”麵前丟了麵子、影響了自己和老二的“兄弟情誼”,和呂秀英冷戰了幾個月。
林躍飛現在回想起來,簡直不可置信,那時候自己腦子沒發育好嗎?
他傷害自己、傷害媽媽……但其實連兄弟的忙也沒幫上。
這輩子林躍飛當然不會再那麼做,他提醒張崇帶爺爺去體檢,張崇帶爺爺去了。除了老年人常見的慢性病之外沒查出什麼大毛病,然而這個夏天張崇爺爺還是突然走了。
對老人們說,冬天難熬,夏天更難熬,每天夏天最悶熱的時候,都是大院裡喪事最多的時候。
這一次老二的爺爺去世之前,他跟著林躍飛乾,已經領了幾個月的工資,第一個月發工資後就給爺爺買了不少東西。
林躍飛想起上輩子老二經常說的“我爺爺沒花到我賺的一分錢”,不知道這輩子是否會有些許慰藉。
這輩子他會看好老二,不能再讓他自甘墮落。
先給老二放幾天假,讓他調整一下,然後就要給他派活了,但願工作能幫他從痛苦中走出來。
老二家辦喪事這幾天,他得多關注著老二;自己單乾,事事都要自己操心;單乾的事得向媽媽好好解釋一番,省得她提心吊膽,給妹妹買點小零食,讓她幫自己說點好話,彆看妹妹一點點小人兒,哄媽媽比自己更有一套……
還有沈芸,最近自己怕是抽不出時間去見她了,得打電話和她說一聲,好在沈芸自己的小生意也紅紅火火,每天忙得不行。
林躍飛回家的一路上,在腦子裡想接下來要做的各種事,一樁樁一件件都梳理好。
呂秀英沉著臉,一言不發,大步流星地往回走。
林躍飛腿長,輕輕鬆鬆地跟上了。
林笑跟不上,她人小腿短,膝蓋還結著痂呢,不能打太大彎。
林笑很快就被落在後麵了,但是她不敢吭聲。她像一隻敏銳的小動物,感受到媽媽和哥哥之間的氣氛不對。反正大院裡的每一條路她都認識,每一個角落她都玩過,林笑自己慢慢走回家。
呂秀英走了一大半路,才發現林笑不見了,扭過頭來看林躍飛:“笑笑呢?”
林躍飛也才發現,兩人連忙原路返回去找妹妹。
看到林笑小小的身影後,呂秀英鬆了一口氣:“你跟不上怎麼也不吭一聲!”
林笑縮縮脖子,不說話。
三人回到家裡,小黃搖著尾巴到門口迎接,看到呂秀英和林躍飛一前一後地走進來,小黃嗚嗯一聲,夾起尾巴跑回自己的狗窩,安安靜靜地趴下來。
連小黃都知道這時候不能叫!
林笑跑到小黃身邊,一人一狗飛速遠離風暴中心。小黃的耳朵豎得高高的,林笑的小尖耳朵也能聽到門板後麵的說話聲。
呂秀英:“說吧,你現在在乾什麼?”
林躍飛:“還是乾工程。”
原本在林躍飛的印象中,地產和基建都是九十年代後半才開始騰飛的,他還有很多時間。然而重生後開始乾工程,才知道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還沒進入九十年代,多少大大小小的建築公司就像雨後春筍一樣冒出來了。
大家都在發展,都在布局。像林躍飛這樣沒資本的,不趁著現在搶占機會,以後就再沒有機會擠進這個盤子裡。
從零開始,隻有在大家都是零的時候才有希望。再等上幾年,彆人都發展成十、發展成一百,林躍飛一個零蛋擠進去,人家伸出一根小拇指頭就把他摁死了。
儘管各種條件都不成熟,林躍飛還是往前衝了。
他好好感謝了一番梁老板,這感謝是真心的,重生後第一份工作跟著梁老板乾,林躍飛的確學到了很多。
“以後的工程,我絕對不和梁老板搶。我這麼個小攤子,當然也沒有和梁老板搶工程的本事。”
“梁老板,您是我的恩人和伯樂,以後我不在你手下乾了,但在你麵前永遠是小林,有什麼開車跑腿的活儘管叫我!”
推杯換盞之後,像梁老板這樣的中年老板,多肉麻的話都不會覺得肉麻,反而很受用這一套。
林躍飛上輩子當個兩間店麵的小老板,吹捧的話都沒少聽,梁老板這樣的老板更不必說,閾值早就變高了,誇張的表達聽在耳朵裡才是剛剛好。
林躍飛費了一番功夫,勾起了梁老板對自己創業剛起步時的回憶,等梁老板拍著他的肩膀對他說:“小林啊,看到你,我經常想起年輕時的自己……”
聽到這句話,林躍飛心底終於鬆了一口氣。
讓一個成功的中年人對年輕人另眼相看的最好辦法,就是讓他想起年輕時的自己。
和梁老板好聚好散沒問題了,如果林躍飛自己以後也能做起來,甚至還有和梁老板繼續合作的可能,能維係這個關係不會斷。
當然,他自己要是做不起來,那就什麼也彆說了。
“小林啊,你以後要是想回來,我這裡隨時歡迎你。”梁老板拍著林躍飛的肩膀鄭重許諾。
林躍飛連聲感謝梁老板。當然這話他不會當真,就算他自己單乾失敗,重新找工作,也絕不能再回梁老板這裡。
林躍飛的第一批工人,就是當初他幫忙要債成功的農民工,其中有些人願意跟著他乾。反正跟著哪個老板乾工資都一樣,大家對林躍飛印象都很好,還有人把自己的老鄉叫過來。
林躍飛把一切能用的人都用上,幾個拜把兄弟裡,他把老二張崇拉過來跟著他乾。
老三劉洪斌還像上輩子那樣,爸媽想把他送到部隊,已經在準備了。這輩子林躍飛在他耳邊不停地勸他,老三不像上輩子那樣和家裡大鬨一場硬被塞進部隊裡,現在老三還挺期待當兵的,一家人高高興興在準備這件事。
老四陸小勇,林躍飛同樣想儘辦法勸他走正道,然而他好逸惡勞的本性改不了。
“我找大哥是跟著一起喝酒吃肉的,不是讓你勸我好好工作的。”
“你打工賺兩個臭錢就覺得自己了不起了是吧?天天勸我也去打工!哈,你自己愛當孫子就當孫子去,少管爺爺我!”
老二、老三和老五都沒想到老四會說出這樣的話,連忙勸他向林躍飛道歉。
老四又說了一些難聽的話,兩邊差點沒打起來。
最終,林躍飛喊停,讓老四離開了。
“你今天要是走了,以後我們就沒你這個兄弟!”老三劉洪斌大聲喊道,然而老四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林躍飛看著他的背影,許久後收回目光,告誡老二老三和老五:“你們以後誰也不許和他來往。”
三人一口答應下來。
從此以後,老四陸小勇和他們再也沒有來往,在大院裡迎麵碰見都當做沒看見。
林躍飛能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去老四陸小勇家裡提醒他的家人:“不要讓他和不三不四的人來往,尤其注意,千萬不能沾上黃賭毒,否則一輩子就毀了!”
陸小勇的爸爸一根接一根地抽煙,陸小勇的媽媽抹眼淚:“我們也管不住他啊。”
當初一起瞎混的幾個孩子,彆人家的都長大懂事了,就自己家的還在胡鬨,陸小勇的爸媽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淚,“我們真是什麼辦法都用儘了,沒辦法啊……”
幾天後,林躍飛就聽說陸小勇認了新的大哥,和大院外麵一群混混成天混在一起,坐著摩托車在馬路上飛馳而過。
林躍飛長歎一口氣,以後他還能做的事,或許就隻有當一個熱心市民,打電話報警了。
隻能說有些人的命運是可以被改變的,有些人的命運沒辦法改變,最起碼沒辦法被自己這個普通人改變。
林躍飛已經儘力了,他一覺睡醒,徹底把陸小勇拋在腦後,他要忙的事情太多,根本沒時間浪費在一個幫不了的人身上。
老五何智,被林躍飛大棒加甜棗地逼他讀書,逼了幾個月後成績還真有進步。何智爸媽看到後,立馬抓緊兒子的學習,學著林躍飛的辦法初三狠狠抓了一年,何智這一年過得痛不欲生。
堅持不下去的時候跑去找林躍飛喝酒,十次裡八次找不到,找到的兩次裡林躍飛一次遞濃茶給他,“喝這個醒腦”,一次遞枸杞茶給他,“喝這個提神”。
何智用一言難儘的目光看著林躍飛,大哥的酒杯變成了茶杯。
都是他找大哥時腦子裡進的水。
何智過了一年痛不欲生的日子,吊車尾考上了高中。雖然是市裡倒數的高中,但是何智全家從來沒想過他能考上高中!
成績一出來,何智爸爸立刻給家裡祖宗上了香,買了很多香煙,逢人就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