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秀英聽到林笑明天放假,說道:“早就該放假了。”
棉紡廠附小就在大院裡,學生們上學特彆近,都已經放了兩天雪假了。
這兩天大院裡的小學生們幾乎都不用上學,呂秀英也跟著一起放假,隻有林笑每天要踩著厚厚的積雪去上學,心像屋外刮的西北風一樣冷。
“媽媽,為什麼附小一下大雪就放假啊?”林笑問道。
附小在下雪天放假最積極,還真有緣故。呂秀英聽同事講,前幾年有次下雪,自行車棚被積雪壓塌了,有個學生被砸在底下,一條胳膊骨折了,學校賠了不少錢。後來一下大雪就放假。
“是該放假了,今年這雪下得邪乎。”
撒鹽車一趟趟地往馬路上撒鹽,依舊來不及融化地上的積雪。這兩天林笑上學放學都受了大罪。大馬路上的積雪好歹有撒鹽車撒鹽,小路上的積雪隻能靠鏟,鏟得根本趕不上下得快,後來人們都放棄鏟雪了。
這兩天林躍飛不敢讓呂秀英騎車接送林笑,都是林躍飛在接送。早晨上學的時候,先推著自行車走出大院,再推著走一段小路,林躍飛在前麵扶著車把,讓林笑在後麵扶著車座,這樣不容易摔倒。
到了大路上,林躍飛才敢騎車,載著林笑去學校。
下午放學的時候也一樣,大路騎車,小路推著自行車小心翼翼地走。
這兩天,林躍飛前所未有地想買汽車,有汽車就不用受這樣的罪了。
終於放假了,林笑在家裡望著窗外的雪,坐在暖氣旁邊烤手。暖氣上放著兩隻紅薯,媽媽早晨用鍋蒸熟的,早飯沒吃完,放在暖氣上烤著,隨時可以吃。
這樣的大雪天,除了不得不出門的人,大家都待在家裡不出門。
呂秀英全副武裝地出去遛了一趟小黃,小黃也嫌冷不想在外麵多待,很快就往家裡跑。
林笑拿出白紙和水彩筆,看著窗外畫畫,她要畫一張雪景。雪花是白色的、水彩筆沒有白色的,她要用什麼顏色的水彩筆來畫雪花呢?
林笑想了想,用藍色的水彩筆畫雪花,藍色看起來冷冰冰的。
呂秀英遛完小黃,回家說道:“還好咱家安了熱水器,自己在家想什麼時候洗澡就什麼時候洗澡。”
這幾天,大院裡的澡堂一直沒開門,門口貼公告說天氣太冷,水管容易凍崩,澡堂暫時不開。
大院裡怨聲載道,人們紛紛議論,覺得並不是這個原因,“往年也有這麼冷的時候啊,澡堂不是照樣開門?也沒見水管沒凍崩過。”
“我看是廠裡舍不得燒煤,這麼冷的天,想燒熱澡堂裡的熱水,讓澡堂裡暖和起來,得多燒很多煤呢,廠裡現在效益是越來越不行了。”
連著幾天不開門,想洗澡的人都覺得不方便。好幾個鄰居向呂秀英打聽她家裡安裝的熱水器,問安一個熱水器要多少錢,平時用起來費不費煤氣。
這幾天天氣格外冷,家裡的暖氣也就不顯熱了,在屋裡要穿薄棉褲和薄棉襖才不冷。
呂秀英把好幾年沒用的熱水袋翻了出來,灌上開水,塞牢塞子,午睡前放在林笑的被窩裡。
午睡的時候,林笑脫了棉襖棉褲鑽進被窩,腳丫碰到熱乎乎的暖水袋,舒服地歎了一口氣。
呂秀英叮囑道:“腳不能用力踩知道嗎?踩爆了要燙壞你的。”
林笑乖乖點頭:“我知道。”
呂秀英叮囑完依舊不放心,過了一會兒,她伸手從林笑的被窩裡把暖水袋拿出來,放進自己的被窩裡。
呂秀英伸手摸了摸林笑的被子和褥子:“行了,你腳下這一片都暖和了,用不著暖水袋了。”
這樣她就不用擔心了,自己也能安心睡個午覺。
大雪天的中午無事可做,外麵的天氣昏昏沉沉的,在家裡聽著窗外呼嘯的寒風,困意比平時來得更快。
這樣的天氣,林躍飛的工程也都停了。工人們住的工棚不夠暖和,林躍飛每天都讓做飯師傅熬薑湯給大家喝,然後反複強調用爐子取暖的時候千萬注意通風。
彆說臨時搭建的工棚了,老家裡年年都有燒蜂窩煤不注意,貪圖一點暖和,煤氣中毒送命的人。越冷的天氣越容易出事,林躍飛每天送完林笑去上學,都要去工棚裡看一眼,反複強調安全問題。
陰陰沉沉的下雪天最適合睡午覺,林笑一覺睡到下午三點,她睜開眼睛,旁邊的媽媽還睡著呢,小黃也趴在狗窩裡打呼嚕。
林笑豎起小耳朵,聽了一會兒隔壁房間的動靜,聽到哥哥的呼嚕聲從隔壁房間傳來,林笑徹底放棄了鑽出被窩的打算,在被窩裡翻了一個身,眼睛一閉,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就下午四點了。
旁邊的被窩空了,床上隻剩下她一個,林笑張開嘴巴:“媽媽——媽媽——”
呂秀英快步廚房走出來:“你都多大了,睜眼看不到人還要喊,我在廚房燒水呢。”
“哨——”廚房裡的鋼鋁水壺響起吹哨子的聲音。
“水開了!”呂秀英小跑進廚房,連忙關火,把水壺從爐灶上拿下來,然後是嘩啦啦的倒水聲,把水壺灌進暖壺裡。
呂秀英拎著大紅色的暖壺在客廳茶幾上泡茶,開水倒進杯子裡,剛走出房間的林笑聞到一股香香的甜甜的味道。
“媽媽,你在泡什麼啊?”
呂秀英傾斜杯子給林笑看:“紅棗薑茶。”
呂秀英每到冬天就有手腳冰涼的毛病,今年辦公室裡的同事告訴她,自己喝紅棗薑茶很管用,讓呂秀英也試試。
“給你也泡一杯?”呂秀英問道。
林笑連連搖頭,她聽到有薑就皺眉頭,大人怎麼都那麼愛吃薑呢?做菜的時候一定要放薑,每次美滋滋地夾起一塊肉,放進嘴裡一咬結果是塊薑,林笑都特彆生氣。
現在媽媽連泡茶竟然都要放薑。
呂秀英知道林笑不喜歡薑的味道,說道:“不給你放薑,就給你放點紅棗和枸杞,你試試。”
呂秀英幫林笑在她的小草莓水杯裡泡了一杯,紅棗和枸杞將清水染上淡淡的甜味。不那麼燙嘴的時候,林笑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倒是不算難喝,但是甜味若有似無,比飲料差遠了。
真不懂大人為什麼總喜歡喝這種寡淡無味的東西。
“看電視嗎?我把電視給你插上。”呂秀英問道。
林笑毫不猶豫地點頭:“看!”
“看什麼?你自己換台。”
一共十幾個電視台,林笑很快就換了一遍,最終停在中央電視台重播的《綜藝大觀》上。
《綜藝大觀》呂秀英也愛看,她看到林笑看這個,也坐著沙發上跟著一起看。
《綜藝大觀》由很多個小版塊結合在一起,電視裡正在播出的是《音樂星空》,林笑最喜歡的是《開心一刻》,她在電視機前祈求道:“下一個是開心一刻,一定要是開心一刻!”
“啊……不是啊!”
《音樂星空》演完了,下一個版塊是《請你參加》,林笑不是很喜歡這個小版塊,但她很喜歡主持人倪萍姐姐,陶老師還在班裡建議大家跟著倪萍姐姐學習普通話呢。
看著看著電視,林笑的腳不老實,從棉拖鞋裡拿出來,盤腿坐在沙發上。
“冷不冷啊?”呂秀英隔著襪子摸了一下林笑的腳,站起身給她拿了一個小毯子,把她的腿和腳一起蓋住。
原本應該上學的日子,林笑窩在家裡的沙發上看電視。林笑懊悔自己午覺睡得太久了,早知道睡醒可以看電視的話,她一定不會睡到下午四點,三點鐘第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一定要從被窩裡爬起來!
“下雪真好啊!”
林笑坐在溫暖的沙發上,一點也不嫌棄下雪帶來的種種不便了,她可太喜歡下雪了!
呂秀英朝著窗外看了一眼,“雪停了,不知道你們明天要不要上學。”
“啊?”林笑震驚地跑到窗戶旁邊,雪什麼時候停的?她怎麼完全不知道?
林笑伸長脖子往外看,天上果然不飄雪花了!
她瞪大眼睛看啊看,看得眼睛都疼了,終於看到一片雪花慢悠悠地飄過。
林笑激動地說道:“媽媽,雪沒有停!我看到雪花了!”
呂秀英:“那是風從樹枝上吹下來的。”
林笑不相信,然而她又等了很久,沒有等到第二片雪花,不得不承認媽媽說的是對的。雪真的停了。
“這麼這樣啊……”林笑噘嘴。
她在大雪天艱難地上了兩天學,好不容易今天放假了,結果剛一放假雪就停了。
林笑不知道該怪學校放假太晚,還是該怪老天爺停雪太早。
“老天爺老天爺不不要停,再下一個星期大雪吧。”林笑雙手合十,對著窗外祈禱。
呂秀英笑道:“你求老天爺也沒用,你們明天肯定要上課了,早點把明天的書包收拾好吧。”
林笑不肯去收拾書包,她始終抱著一絲希望,覺得停下的雪會再下起來,紛紛揚揚地下一整晚,明天就又不用去上學了。
“叮鈴鈴——”
家裡的電話又一次響起來,陳冬青又打電話來通知同學,可惜這一次陳冬青帶來的不是好消息,是壞消息。
“林笑,學校通知明天正常上課。”
林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那如果今天晚上又下起雪了呢?如果晚上下很大很大的雪呢?”
電話對麵的陳冬青顯然也很期待:“那明天應該就不上學了吧!如果有變化,老師肯定會再通知的,沒有通知就正常上學。”
林笑:“快點下雪吧。”
陳冬青:“我也想啊……”
呂秀英打斷林笑的話:“行了,掛電話吧,陳冬青要通知很多個同學,不要浪費他的電話費。”
林笑一吐舌頭,連忙把電話掛掉了。
然而一直到吃完晚飯,到快要睡覺,林笑期盼的雪花都沒有再從天上飄落一片。
晚上,在林笑的夢裡,紛紛揚揚落了一整夜的雪。夢見下雪好冷,林笑緊緊地裹住自己的小被子。
第二天早晨,林笑被呂秀英拍醒:“笑笑,起床了。”
林笑睜開眼睛,骨碌一下從床上坐起來:“媽媽,昨晚下雪了,我不用去上學了!”
呂秀英失笑:“哪下雪了,太陽都出來了。”
嘩啦一下,呂秀英拉開窗簾,林笑扭頭往外看,果然看到清晨蒙蒙亮的陽光。
怎麼沒下雪啊……林笑失落極了。
“今天外麵特彆冷,厚棉襖裡麵再給你加個坎肩。”呂秀英一層一層地給林笑套衣服。
出門前穿上厚厚的麵包服,因為衣服穿得太厚,林笑的兩隻胳膊都被架起來了,貼不到自己的身體。
“媽媽,穿這麼厚好難受啊。”
呂秀英把口罩和圍巾一層層往林笑臉上加,說道:“忍一忍,進了教室就能把麵包服脫了,就路上這一小會兒。下雪不冷化雪冷,必須得多穿點。”
林躍飛送林笑去上學,走進乾冷的空氣裡,林躍飛凍得打了一個噴嚏,被裹成小粽子的林笑毫無所覺。她渾身上下隻露出一雙小眼睛,根本感受不到外麵冷不冷。
上自行車時,林笑的動作遠遠不如平時靈活,她像一隻小熊一樣笨拙地坐上自行車。
到了校門口,林笑看到了很多隻和她一樣的小熊,搖搖擺擺地走進學校。
校門口的積雪被清掃得乾乾淨淨,地上隻殘餘著從大掃帚的縫隙裡漏下的一條條細細的雪。值周生站在校門口兩側,戴著手套帽子和圍巾,在這麼冷的天氣裡依舊檢查同學們的儀容儀表,向走進校門的老師問好敬禮。
林笑敬佩地看著校門口的值周生,心想五六年級的同學也太難了。
“這位同學,你的紅領巾呢?”林笑被值周生攔下來。
林笑努力扯鬆自己脖子上的圍巾,把麵包服的拉鏈往下拉了一點點,把裡麵的紅領巾露出一個小小角,指給值周生看:“在這裡!我戴紅領巾了!”
值周生揮揮手,讓林笑進去。
林笑一進教室,頓時一陣熱氣撲來。她連忙把脖子上的圍巾解開,把厚厚的麵包服脫下來,終於能暢快呼吸了。
麵包服、圍巾、帽子、手套、口罩……冬天的全副武裝裝進袋子裡,林笑往桌肚裡麵塞,竟然塞不下。她想了想,把袋子掛在身後的椅子上。
“哈哈哈哈哈!”教室裡突然響起一陣笑聲。
林笑抬頭看,看到剛走進教室的陳冬青眼鏡上起了厚厚一層白霧,眼鏡變成了白色墨鏡。
陳冬青頓時什麼也看不清了,他停住腳步不敢往前走,把眼鏡從鼻梁上摘下來,摘下書包在裡麵翻找。
陳冬青翻了半天沒有翻到,林笑連忙跑到前麵,把自己的手帕拿給陳冬青用。
陳冬青把眼鏡擦乾淨,重新帶回鼻梁上,終於有了安全感,朝著林笑露出一個笑容:“謝謝。”
“不客氣。”林笑問道,“陳冬青,戴眼鏡不是矯正視力的嗎?你的近視什麼時候能好啊?什麼時候能把眼鏡摘下來?”
陳冬青向林笑解釋道,戴眼鏡矯正視力不是林笑理解的那個意思,“眼鏡不能把視力變好,隻是在戴上它的時候擁有正常的視力。”
林笑:“啊……”難道陳冬青的眼鏡要戴一輩子了嗎?
陳冬青告訴林笑:“我現在既有真性近視,又有假性近視。真性近視沒辦法了,假性近視還可以消除。”
陳冬青現在按照醫生的吩咐,也就是他媽媽和他爺爺的吩咐治療近視,媽媽每天讓他做眼保健操和眼球操,爺爺每隔一天給他紮一次針灸。
林笑不知道針灸是什麼,陳冬青告訴她:“就是用很細很細的針,紮進穴位裡。”
林笑倒吸一口冷氣:“那很疼吧!”
林笑胳膊上打過的預防針,發燒時打過的屁股針,都很痛很痛的。
陳冬青搖頭:“不痛。但是會酸、會麻、會脹。”反正也不好受就對了。
“近視太可怕了。”林笑決定自己堅決不能近視,她在衛生間裡看書看報的時候,呂秀英總是催她,也有一個原因是衛生間的光線相對昏暗一點,呂秀英怕她看壞眼睛。
林笑之前總是不以為然,現在她決定,回家要讓哥哥給衛生間換一個明亮的燈!
她堅決不能近視!
“昨天在家放假開不開心啊?”陶老師突然走進教室,他伸手摟住站在教室門口的陳冬青。
陶老師總是和班裡的男同學們“勾肩搭背”,班裡的男同學們都挺喜歡他的,覺得陶老師沒有架子,平時和學生們打成一片。
大家立刻七嘴八舌地回答陶老師的問題,“開心啊!”“放假當然開心!”“不開心,才放一天假,多放幾天才開心!”
陶老師一巴掌拍在喊著多放幾天的男生肩膀上:“你想得美。”
突然,陶老師的目光落在林笑身上,“林笑,下課來我辦公室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