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9章 運籌帷幄·君晚(中)(2 / 2)

這個栽贓毒計,是他獻的。

而他,也視她如籠中雀,釜中魚。

天下群雄逐鹿,夾在其中的公主姬妾,更是男人們掠奪的戰利品,以華美的姿態,裝飾著他們野心勃勃和戰功赫赫。

“萬望先生垂憐,允了我,青燈古佛,幽處獨行。”

這原本是再好不過的結局了。

莫側妃清除了絆腳石,他也捏住了莫側妃這一把柄,日後將會化作他的刀刃,立於皇庭之中。

可是——

她唇珠豔麗,似一粒紅豆。

解不器萬想不到,他竟然動搖了。

他還說——

“女郎難道就甘心嗎?”

她豁然抬頭,眼睛燦然明亮,仿佛死水煥發生機。

解不器冷不防想起了那一簇海棠花,開在冷宮裡欺霜傲雪的海棠花。

僅這一句,兩人從此綁住。

解不器至今也想不明白,究竟是他蠱惑了君王的妃子,還是他被妃子綁上了賊船。

他跟大靖國的太子謝相逢一樣,風月遊玩,本應片葉不沾身。

但是,他一抬頭,便看見琉璃瓦下披著鬥篷向他行禮的女郎,暖室裡素手替他斟茶的女郎、國宴上溫聲軟語勸他少喝的女郎,以及眼下,上了車,卻遺失了一段蒲桃新藤的女郎。

那段蒲桃嫩藤原本攥在婦人的手裡,不經意掉了,小婢正要撿起,她溫聲地說,“算了,落地生根,讓它生著吧。”

雖然女郎戴著錐帽,解不器卻能感覺到她飛來一眼。

瀲灩生波。

她是認出他來了?

“落地生根”,是諷刺他見了她,一動不動地紮根麼?

好一個牙尖嘴利的王女。

解不器不由得一笑。

等車馬遠去,他主動上前,撿起了地上那一段蒲桃藤。

隨從出聲,“爺,這東西掉地上了,太臟了,不如我給您去裡頭新裁一段兒?”

解不器愛不釋手地賞玩。

“不用了,就這一根,足夠了。”

他轉身就走,

隨從們麵麵相覷,“爺,您,好不容易來了這地兒,您就不進去了?”

解不器朗然大笑。

“真佛已見,打道回府!”

而琳琅端坐在馬車裡,身體隨著顛簸而起伏。

她歪斜著身體,漫不經心敲打腕骨。

解不器,當朝宰輔,九國之圭玉,她借著他的幾分憐惜,與這位九國第一謀士綁上了一條船。

可她在他心裡的份量,比起他的主人容經鶴,孰輕孰重?

若是有一天,她要他弑主,他會肯?

還是要做兩手準備。

琳琅向來不把自己的賭注放在男人的顧惜上,期望一個人太多,反噬的還是己身。

她秘密出宮,又秘密回宮,皇城的主人一概不知。

容經鶴又取了幾件新奇的玩意兒逗她歡心。

琳琅柔情脈脈看著他,又仿佛透著他看另一個人。

係統的數據又開始混亂了。

從昭的封後大典舉辦得尊貴體麵,當夜星河皎皎,紅絲飛舞。

祈天燈放滿了整個天廓。

“從此,帝後一體,共承宗廟。”

城樓上,帝王握著她的手,飛眉入鬢,眼中亦有煌煌燈火。

“謝陛下榮恩。”

帝王如同使性的孩童,不滿糾正她,“叫良人。”

琳琅笑了笑。

良人?令我淪為階下囚、父母俱喪的的良人麼?

窒息的沉默當中,容經鶴捏緊她的手腕,指節泛白。

百官屏住呼吸。

“疼呀,陛下。”琳琅將她的手抽了出來,反被握得更緊。

容經鶴做了那麼多回任務,頭一次遇上這樣軟硬不吃的小祖宗。過去的事情已經不可挽回,他不也是在儘力彌補她了麼?換做其他的妃子,敢如此對國君甩臉,早就是冷宮警告了。

她偏不怕。

帝王的視線落在她的小腹上。

他又想起了潛邸的事。

當初莫側妃以流產之事陷害她,他的王女決絕喝下了絕育藥,更是燒琴斷發——她驕傲若此,容經鶴是沒想到的。

也隻有這般至烈的女子,才配他的傾心。

容經鶴從係統裡兌換處一枚多子丸,如果不出意外,初雪之際,他們的孩子就要來到這個世界了。

這也是任務者容經鶴首次“重金求子”。

他在其他任務中,成親,娶妻,撫兒,隻當是一般業務,有也可以,沒有也行。

但他在這個任務裡,卻是那麼強烈地需求,他一定要跟她有個孩子,最好是龍鳳胎,一男一女,承歡膝下,他為子求娶,也為女送嫁,完完全全沉浸在一個新手父親的角色裡。

漸漸地,他也不再將這裡當成任務。

琳琅王女,現在是他的妻,他的後,而不是無關緊要的NPC。

尤其是她還懷著他的血脈。

容經鶴的怒意被奇異撫平,他仔細想了想,為她的行為找到了合理的解釋——產前抑鬱!

從前他不關心女人如何生孩子,越是對王女動情,他越能體會女子的不易。

一國之尊最終妥協,“那叫琴郎。”

她抿唇一笑,“琴郎。”

笑顏之後,是滿城燈火,絢麗生輝。

隻此一句,容經鶴徹底淪陷。

身後是文武大臣,或是豔羨,或是感歎。

百官之首的解不器收斂了唇邊笑意。

封後大典沒多久,邊戎作亂,上君親自伐之。

新後臨盆在即,容經鶴原想撥幾名大將過去,自己留守京中,然而對方來勢洶洶,他隻得披甲上陣,同時留了一隊秘密人馬暗中保護。漫長的行軍途中,他憂慮不已,又不能對部下排遣,因此係統就成了名副其實的聊天工具人。

‘係統,要是你會分/身術就好了。’

係統:‘……’

垃圾宿主,還想它身兼多職!當奶爸也就算了,現在還要進化當“穩婆”!

係統就沒有統權嗎!

雖然是這樣想,係統口嫌體正直感應了下宿主對象的情況。

——糟了!情況還真的不妙啊!

是難產!

傳送過來的畫麵極其混亂,有年輕宮女的哭喊和尖叫。

係統心急如焚。

它接收到的是“即時畫麵”,壓根不知道她為什麼難產,更不知道她能不能熬過去!

係統其實有“分/身術”,可以暫時離開宿主,單獨行動,但這是每一任係統的秘密,從不跟宿主說,免得助長他們“不勞而獲”的心思,全靠著係統打聽情況,自己卻不怎麼動腦,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要不要回去?

係統陷入了兩難境地。

作為一個係統,是無權乾涉小世界的運轉的。可,可宿主的對象難產啊,萬一血崩而亡,打擊到了宿主做任務的信心和積極性,那該怎麼辦?係統列出了上百條“滾回去當奶爸”的理由,又下意識忽略了“係統不得自作主張”的原則。

係統:‘我能量不夠,要強製尋休眠一段時間。’

容經鶴調侃道:‘祝賀你,全勤獎沒了!’

係統:‘……’

要不是本係統跑得快,你老婆也沒了!

係統“飄回”了王城。

從宮女們隻言片語中,它拚湊出了宿主對象難產的原因。

——莫側妃聯合諸妃反撲!

早不請晚不請,偏偏在新後需要靜養的時間,請什麼戲班子,說增添喜氣,結果上來就是青麵獠牙,嚇得新後提前臨盆!

莫側妃是宿主之前的女人,曾經恃寵而驕,吃了掛落,新帝登基之後,她娘家出力最多,本人也被當成吉祥物,被供在了案頭,體麵是有,但帝王的寵愛消失得一乾二淨,與冷宮棄妃無異。

更讓係統心驚的是,總管公公泰和也摻了進去!

這老太監居然是莫側妃的人?他謀害新後,助紂為虐,是不想活了吧?宿主可不是什麼心慈手軟顧念舊情的良善之輩!

係統如同幽靈,飄進了內寢。

它“看”到了一個年輕太監沉穩有序地指揮,穩住局麵。

由於對方的皮相過於俊美,係統給了他“多看一眼”的優待,就衝著這麵相,賣個笑都能日進鬥金,乾什麼不好,非得進宮當個太監?係統和它的一堆數據表示自己無法理解古代人的忠君思維。

“元似,元似——”

紗帳裡傳出聲嘶力竭的叫喊。

係統頭一次怕得不敢靠近。

它做係統那麼多年,也是第一次圍觀女人生孩子啊!

“元似”應該是那個“太監”的名字吧?係統並不知道自己已經亂了,自顧自分析了一通。

他的宿主叫“容經鶴”,表字為有琴,鶴琴相伴,看著是富貴閒人,實則最是爭名逐利,不甘於屈於人後。而像宮女太監這一類的,取名的好壞全仰仗主人的喜惡。那麼,宿主的對象為什麼要給一個太監取名“元似”呢?

係統感覺自己猜到了原因。

在亡國之前,王女身邊有一個叫元宵的太監,他為了不連累公主的名聲,自刎了。

故土難離,故情難忘,這是不是也間接導致了王女今日的血崩?

係統聽著裡頭的尖叫,一聲比一聲嘶啞,一聲比一聲絕望。

“君父!母後!兒來陪你們了!”

係統嚇得一個激靈。

萬一這人真難產死了,宿主會瘋的吧?彆看容經鶴斯文有禮,骨子裡也流淌著瘋批的血液,保不齊他一怒之下,伏屍百萬,走向自我滅亡!

係統說服了自己,冒著被懲罰的風險,給人加持了一個“祝福光環”。

——這也是它首次為一個古代土著破例。

琳琅的哭喊聲停了一瞬。

“它”來了。

容經鶴身體裡的那個家夥,出現了。

“它”止住了她的血,就像那日“它”止住了容經鶴的頸傷。

來得正好。

不枉費她這一出戲。

琳琅垂淚,斷斷續續地喊,“良人,良人是你麼,如今,如今你還不肯見我麼……”

宮女太監麵麵相覷。

良人是“陛下”嗎?

可是娘娘從不肯喚陛下“良人”啊。

難道是出現幻覺了?

宮女思晚安慰道,“娘娘,放心,您一定會沒事的,陛下很快就會回來了……”

琳琅搖頭,掙紮著起來,“……良人!放開我!我要去找良人,他一定在外麵等我!”

眾人驚得手忙腳亂,慌忙製止她。

“娘娘,不可!”

她怎麼這麼任性啊?係統急得團團轉,再這樣搞下去,她要被自己折騰死了!不得已,係統隻好冒充了一回“良人”。

於是琳琅便看見紗帳外隱隱約約站了個身影。

“大人!”

她瞬間改口,喜極而泣,“您終於肯見我了,我就知道,我……”

外頭伸進來一個潔白如玉的手掌,顏色很淡,青筋近乎透明。

‘好好生,彆亂動。’

琳琅的耳畔“聽見”了一道青澀的、稚嫩的聲音。

她猛地握住對方的手,緊緊的,不肯放開。

係統被驚嚇到了,立刻縮回去。

她又開始哭了。

係統歎了口氣,又把手給了出去,由著她握著。

可孩子還是沒保住,流掉了。

係統自責不已,它頭一次生出濃烈的戾氣,想把莫側妃一乾人等的頭顱懸在城門上。它回過神後,又嚇出一身冷汗。它僅是一個輔助的工具,處置對象的決定權還是在宿主的手上,宿主都還沒說話,它自己怎麼能生出這種可怕的、荒誕的想法?

“沒能誕下子嗣,是我對不住大人……”

哭聲細細響起。

係統麻木地躺在床上,任由女子環住它。

它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原本隻是讓一隻手出鏡的,結果她流產了,氣血更虛了,係統怕她一時想不開,隻能陪著人,她卻趁著它不注意,一把撲了過來,抱住了它的“虛擬身體”。

這下係統更加無法脫身了。

它跟它的數據庫看著床頂發呆,隻聽見悉悉索索的聲音,它低頭一看,凝固了。

她在扒它的腰帶!

夭壽啦!

有人竟然要強!搞!係!統!

係統被嚇得活生生沒形了。

琳琅又看不到了,她無助摸索著,青絲滑落腰間,“大人?大人?您在哪兒呀?”

係統遁到了三米開外,捂著自己的虛擬腰帶,被驚得不輕,結結巴巴地說,“你,你無禮!”

那女子虛弱陷在被褥裡,玉頰發白,氣若遊絲,“大人,妾身何時無禮了?隻是,隻是妾身愧疚,未能為大人誕下子嗣——”她眼尾飛上一抹薄紅,“不如趁著那人不在……”

係統如同被踩到了尾巴,氣急地喊,“你閉嘴!”

這不就坐實“偷情”了麼!

她把它一個清清白白的係統當成什麼啦!

大約是被狠話嚇住了,她側過臉,柔弱嗚咽地流淚,沒入了鬢發中。

“既然,既然大人如此嫌棄妾身,那妾身活在這個世間上也無甚意義了……”

係統被她弄得焦頭爛額,又不敢說重話,猶豫片刻,用虛擬的手臂笨拙抱住她,“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你莫要哭了。”

乖乖!哄人可真難!再說下去,它的數據庫都要冒煙了!

宿主真不愧是撩妹戰鬥機,說起繾綣的情話來是一套一套的,它就不行了,生搬硬套,跟流水線生產的差不多。

係統快被自己尬死了。

“我隻是,唔——”

它瞳孔發散。

女子的唇停留在它的嘴上。

先是相交。

繼而穿過。

她整個人投入它的虛擬體中,就像是被一層藍膜包住。

係統畢竟是虛擬體,隻有影像,沒有觸感——

但這一刻,它的數據庫陣亡了。

可惡的“病毒”瘋狂入侵了它的程序與算法。

篡改核心,修改指令。

係統既迷惑又害怕……它是壞了嗎?它要回廠返修了嗎?

為什麼中央處理器被燒得滾燙,卻清醒地、沒有猶豫地——

刻上了一個陌生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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