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流水1(2 / 2)

林奇其實後期對韓逢十分欣賞,暗中幫了韓逢幾回,隻是礙於清高自傲的性子,不願意透露自己的所作所為,所以一直到林奇死,韓逢都在與他爭鋒相對,互拚高下。

林奇行刑前不久,韓逢才得到了林奇入獄的消息,他日夜不停地從關外連奔七天七夜,趕回京師。

法場外,雪地之中,紅白泥濘糟汙一片。

韓逢連林奇的全屍都未曾見到。

死生難見,肝腸寸斷。

縱使韓逢日後權傾朝野,報仇雪恨,依舊意難平歇,因無論他作什麼,都換不回那一個驕傲內斂,唇角帶笑的天之驕子。

如今——換回來了。

韓逢曆經滄桑已是城府極深,難平的心緒泛在胸間,從舌尖道出隻是又一遍——“林大人。”

“韓大人。”林奇回了禮,微笑伸手,“請上坐。”

擦拭地麵的仆人急急地走了出去,與門外收油傘的仆從拍著心口道:“韓大人好大的官威,方才我在裡頭擦地,他看了我一眼,嚇得我差點叫出來。”

仔細收傘的仆從稀奇道:“咱們府裡進進出出的大官沒有百個也有幾十個,一個新科狀元,怕什麼。”

“哎,你不懂。”仆從甩了手上的濕布,餘驚未平。

林奇與韓逢左右分坐,韓逢坐下以後卻又是起身,一手拿了林奇麵前的瓷杯,“茶涼了,秋雨綿綿,林大人要當心些。”說話間,便將林奇杯裡的那一捧冷茶出去倒了。

門外守著的仆人嚇了一跳,探頭過去,卻是那位身材高大長身玉立的韓大人在給自家公子倒茶。

收傘的傭人竊竊一笑,收回目光,壓低了嗓子,笑嘻嘻道:“正給咱們公子獻殷勤呢。”麵上頗為嘲笑,也不知是在嘲笑韓逢的殷切舉動,還是笑麵前仆人對韓逢的誇大其詞。

那仆人也不辯解,隻想到裡頭的韓逢,都不禁噤若寒蟬。

“韓大人這是?”林奇依照人設略微挑了挑眉,語氣談不上驚奇,略有些疑惑。

韓逢穩當地給林奇倒了杯熱茶,瞥了林奇一眼,嘴角輕抿,“林大人的麵色不太好,像是染了風寒。”

最近季節變換,林奇是不大適應,林老爺和林夫人自小寵溺林奇,管了他的文,沒管他的武,養成了他弱不禁風的模樣,不像韓逢,自小吃儘了苦頭,連上京的盤纏都是靠賣苦力賺得,從外形上,韓逢的男子氣概就吊打林奇八百個來回。

林奇不動茶,他與韓逢不是那麼親密的關係,神色淡淡道:“多謝韓大人關心。”

韓逢拇指與食指一撚而過,收回了手,抖袖肅容,想起了他今日的來意。

韓逢中了狀元,天子封賞,任工部水部郎中,林奇榜眼,任戶部員外郎,工戶不分家,秋雨勢頭凶猛,京城以外隱約有形成水澇之勢,上頭已經批了十萬兩銀子,用於提前加固城外河堤。

戶部卻屢屢推脫,說手上銀子緊,工部派人去領了幾次,一次領得一萬兩,一次領得四千兩,再後頭就是沒有了。

韓逢今天就是來要錢的。

他與林奇各有上峰,各為其主,也各有立場,所以不得不坐在這兒扯皮。

上一世,韓逢與林奇鬨得不歡而散,韓逢認為林奇胡攪蠻纏不知大義,林奇認為韓逢目光短淺不堪大用,總之兩人是誰也看不慣誰。

“林大人,這剩下的八萬六千兩,戶部打算什麼時候給?”韓逢輕聲道。

林奇不冷不熱道:“戶部如今現銀缺的很,有多少銀子辦多少事,韓大人不妨先動工,等之後再提吧。”

上一世韓逢是怎麼反駁的,好像是譏諷了林奇,將林奇惹惱了,兩人有來有回吵得口乾舌燥,一壺茶都不夠喝。

韓逢聽了,卻是微微一笑,“林大人說的是,我這兒先動起來,靜候您的佳音。”

林奇瞥了他一眼,韓逢端起熱茶遞過去,“喝茶,喝茶。”

林奇表情凝了一瞬,接了熱茶,輕抿了一口,慢悠悠道:“城外水患,難民餓殍不計其數,戶部要留著銀子賑災,而且過一段時日就是太後的千秋節,又是一筆花銷,今年水勢如此凶猛,也免不得會有些疫病,農作收成也不會太好,今年收上來的銀子,緊巴巴地要過到明年,這一萬四千兩,已經是硬摳出來的了,請韓大人見諒,先緊著用吧。”

韓逢聽他一口氣說了那麼多,麵色柔和,“林大人高瞻遠矚,是我不知好歹了,林大人,你喝茶,天冷,多喝熱茶。”

林奇:“……”聽上去很直男。

林奇又抿了幾口茶水,放下茶碗站起了身,韓逢也跟著站起了身,“外頭雨大,林大人不必送了。”

林奇稀奇地看了他一眼,韓逢從那一眼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自作多情,但也隻是笑,目光緊緊地放在林奇臉上,嘴角很不自然地勾著,他心中甜苦參半,實在是無法自在地笑出來。

“還是送送吧。”林奇道,這不崩人設,韓逢都笑的那麼尷尬了,林奇風度不錯,該送一下。

林奇剛抬腳,韓逢就先一步擋住了,懇切道:“林大人留步,”他垂眸看了一眼林奇淡色的長靴,那靴麵霜雪一樣潔淨,恰如麵前這個人,韓逢腦海裡一閃而過,鮮紅的血糾纏在雪地裡烏黑一片的畫麵,太陽穴針刺一樣的疼了一下,他抬首凝望了林奇,麵上儘力露出一個柔和的神情,“彆讓雨水弄臟了你的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