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5月3日——
這是這一年剛剛入夏的日子。
也是, 轟動了全日本的那個視頻、發送之後的第二天。
淩晨約四點十五分的時候,24小時便利店的店員,站在櫃台裡, 低頭盯著櫃麵的玻璃、理了理自己的劉海。
“………………”
從那個模糊玻璃上、映照出她睡意朦朧的眼睛。
這個時間點,學生、上班族、壓路族、流浪漢……無論是誰, 都窩在自己的藏身之地, 靜靜酣睡吧。
站在這個櫃台後麵的, 隻有店員一個人。
睜眼望著空虛靜默的店鋪, 冷白的光源投映在各個櫃台上。
隻需用微波爐加熱的便當盒上,從那個塑料包裝上麵反射出刺眼的冷光。
提前製作好的厚玉子燒早已冷透,再走兩步, 走到冷櫃邊,便能挑到打折的速食。
等到早晨, 人們活動起來的時候, 想必會很受歡迎吧。
(……會嗎?)
從店員的心底,靜靜浮現出這樣的疑惑。
本來看上去如此日常的情景, 卻宛如有怪物隱藏於汙臟水麵之下一般、令她無端感到恐懼。
(那個視頻)
(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自然垂下的雙手, 忍不住想要摸一摸口袋裡的手機。
同時, 她不由自主回想起昨夜家裡的那番爭吵。
繼父勉強看完了視頻,若非思慮到手機的價格,想必早在第一時間就將其砸碎在地麵上了。
不僅如此,還要唾棄些“不知所雲”、“恥辱”、“政府不作為”、“驚世謊言”等等之類的怒罵。
哥哥向來和繼父不和。見此場景, 則撇著嘴,陰陽怪氣地諷刺些“您有什麼必要動怒?難道說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這樣的話。
繼父聽了,簡直被氣得臉紅脖子粗,一巴掌拍在幾案上、驚得茶杯一並蹦起來。
“你這個孽子——!!!”如此怒吼著。
哥哥並不懼怕他,隻冷笑著:“怎麼?您莫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那個聲音裡埋藏著積蓄已久的怨恨:
“說吧, 您是不是又把錢全偷去賭馬了?”哥哥嗤笑起來,“反應這樣大,您該不會害怕身上背負著一隻詛咒吧?”
明明哥哥也是不信鬼神的人,這時候卻毫不猶豫地說:“不如我們倒數到一,一齊把手機亮出來怎麼樣?”
在那張臉孔上,寫滿了大仇得報似的暢快。
“若是當真能看到人心與詛咒,說不定也是件不錯的事情呢?!”哥哥獰笑著,“當年母親若是…………”
(疑心似鬼)
(互相猜忌)
——她從家裡逃了出來。
在衝到兼職的便利店的這一路上,類似的大小爭執,也不知道聽到了多少。
積年的舊怨。
曾經埋藏在心底的憤恨。
本以為能夠遺忘的憎惡。
長大之後、掩藏在那張瑩瑩笑臉背後的,醜惡的東西。
無論是什麼,都宛如一灘汙泥被攪渾了一般,從看似平靜的水麵之下,翻騰出叫人恐懼的變化。
她機械般換好了自己的衣服,同接班的店員做好了交替。
那雙精神不足的睡眼,呆呆凝視著櫃台。
從玻璃的反射中,望見自己無神的眼底。
難以用語言形容。但是大家都知道、已經有什麼正在發生變化了。
就連平日裡笑容相對的店員同事們,在麵對麵交談、接班的時候,那個笑容,仿佛也僵硬了起來。
眼裡寫滿了“不知道你是不是會詛咒彆人”一樣的話語,戒備而心虛地閃爍著。
(之後的生活)
(又會變成、什麼樣呢?)
店員空洞地歎了一口氣。
(總之)
(不會比現在還差吧……)
就在這時,她聽見店門輕輕一推,掛在門沿上的風鈴碰撞一下、發出清脆的響聲。
這個聲音令店員回過神來,條件反射招呼道“歡迎光臨——”
走進來的,是一個年輕人。
上身穿著黑色貼身長袖、外麵套了個寫著誇張東京標語的短T恤,緊身牛仔褲故意卷起一邊褲腳,從那個走路的姿態看來、那雙沾著點兒灰泥的球鞋恐怕也不怎麼合腳。
這個人頭頂扣著個低低的棒球帽,帽簷上寫了個大大的紅色“Japan”,但是也磨損了。似乎戴了不少時間似的。
從店員的角度,看不清對方掩藏在棒球帽下的麵孔。
“喂、我說,”年輕人走過來,動作歪斜地往櫃台上一靠,伸出帶著手套——好像故意耍帥一樣的鉚釘半指手套——並攏食指和中指、斜斜一揮。
“給我來盒煙。要那個、Peace牌子的。”
仿佛被這個名字逗笑了似的,年輕人悶聲笑了起來。
店員完全不明白笑點在哪裡,但是出於職業素養,仍維持著笑臉、點頭去取煙。
(這個打扮和動作)
(還有那個粗魯的措辭)
(毫無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