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仿佛做了一個夢。
夢境裡是建於地下的酒吧,燈光是略顯安逸的昏黃色。
木質酒吧台已經上了年紀,被顧客們熙熙攘攘、人來人往,摩挲出光滑的溫潤色澤。
酒吧沒有窗戶。溢散的酒氣、煙霧,說話時吐出的熱浪,從不同的口中咀嚼著閒言碎語。
紛紛摻雜在一起,卻神奇的並不令人厭惡。
氤氳開的光影下,琥珀色的酒液微微顫動。
有人端起酒杯啜飲一口。杯中冰球隨之上下輕輕一晃。
夢境宛如上了年紀的老照片,透著些老舊的昏暗感。
聲音也像是老過了頭的磁帶,滋滋啦啦,間或有不協調的消音。
“■■,”紅發的、麵容看不清的男人把酒杯放下,沒什麼表情、卻很淡然地說:
“你說的硬豆腐,下次做給我嘗嘗啊。”
他聽了便高興。心想:那說好了哦?我做硬豆腐的水準可是你預料不到的絕頂程度呢!
又有人沿著樓梯往下走,一邊走一邊吐槽,一邊說話還一邊推著眼鏡。
這個人的麵容也看不清楚,卻讓他不知不覺也露出一個笑來。
坐在吧台椅中間的人聽見聲音就也探頭,很開心地打招呼:“你來了啊,■■!”
在一張舊照片中,唯獨這個人沒有個人形。
“他”看著像是傳統噩夢裡會出現的那種形象。漆黑、如影子、又如汙泥,從內到外都不堪入目,偏還裝作一副笑麵、與人笑語。
他看著倒不恐懼,隻覺惡心。
————多麼可恥。
這時候三個人又聊了起來,紅發的男人說了什麼“處理了黑手黨事務所後麵找到的啞彈”、諸如種種、一應瑣事,那汙泥便興奮起來,大喊些“■■■,我要拆啞彈!不讓我拆啞彈這個黑手黨乾部我就不做了!”之類的胡言亂語。
他聽著就又有點得意,心想:我贏啦。我已經拆過一個啞彈了,成功的時候激動的直接從原地跳起來了哦!
又過了一會兒之後,不知道是誰開頭,三個人一起舉起杯來。
“為了————我們三個人聚在這裡。”
“乾杯!”
“乾杯!”
“乾杯!”
他跟著也要舉起杯子,老照片卻“撕拉”一聲、從正中間的人像上,裂開了。
夢境也緊跟著消散。
終於他便想起來:
我不是那汙泥。我不是什麼人。我誰也不是。
我隻是——
那個人影中,其中最深、最黑的一道影子而已。
太宰便恍然醒了。
“……彆亂動……!”有人在他耳邊說,那聲音很大,吵得他頭疼欲裂:“醫生……喊來了沒有?!”
有人迅速放平他的身體。有人抓住他的手臂,按壓著止血。
視野裡隻餘下斑駁的色塊。
他耳鳴的厲害,終於再也聽不見了。
第二次清醒來的更快。
穿刺的疼痛從皮肉上走過。他硬生生痛醒,慘白著一張臉,冷汗涔涔地抬眼望去——
不含絲毫溫度的視線,令正在動手術的醫生手上動作一顫。
“麻醉藥!”醫生大喊,“麻醉藥加大劑量!”
護士急聲說,“不行!再加就超標了!”
“……”太宰沉默了一下,向旁邊側過頭。
他嗓子已經啞了,聲線卻毫無波瀾。
“頸動脈。掐暈我。”
太宰命令道。
第三次清醒的時候,他差不多已經恢複意識了。
睜開眼睛之後,太宰治的第一反應仍然是打量周圍環境。
西式古典裝潢,窗戶打開了,飄著潔白的紗簾。
從窗外鬆樹樹頂看來,應當是頂樓吧。
寬大的四柱床,顯然已被特意整理過的室內,影響行動的多餘裝飾暫且被搬運到隔壁。
空氣裡彌散出消毒液的氣味。
這個房間被臨時征用,成為了暫時的病房。
那麼——
不是醫院、而依然是“黃昏之館”。這一行動之中,一定有什麼必須留在這裡的原因吧。
另外隨時有醫生護士待命,難道是……嗯……
既然如此,停留在急救室不就好了嗎。沒有必要專門騰出房間給他休息吧。
——之類的話語,並沒有說出口。
坐在床邊椅子上的蘇格蘭說話了。
“醒了?”
黑發藍眼的男人微微笑著。
但是不知為何,那個笑容深處蘊含著冷意。
太宰仍躺在床上,隻動了動手指。
“感受不到手指的力氣?是正常的,還沒有恢複過來。”蘇格蘭說,“不過,這種話不需要我說吧?”
男人垂下眼睛,笑起來:
“那個力度和角度,沒有半點經驗的人是做不到的吧?更彆提僅用一隻鋼筆割腕了。真了不起呢,小少爺。”
太宰仍然沒什麼回應,隻固執地閉上左眼、睜著右眼,靜靜仰視著蘇格蘭。
這個眼底浮現出青黑的男人,便也安靜地回望著年僅八歲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