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雨水徹底停了。
夕日將街道、燈柱、石板街道、販賣可麗餅的小攤全部籠罩上一層昏黃色,路上行人神色匆匆地走著,或是因為下班,或是因為——遠遠觀望到黑手黨的聚集。
但是這沒什麼。這裡是橫濱,港口黑手黨身為這個城市的黑夜與夜幕裡的風,無處不在,無所不能,早已是橫濱無法剝離的一部分。正如黑手黨已經出動、井然有序地向著本部大樓調動兵力,而警部卻宛如突然聾啞一般假裝自己並不存在:這就是這個世界裡達到權勢頂端的港口黑手黨的力量。
但是男人卻對此輕嗤一聲。他從來都不是貪戀權勢的人。
他腳步不快,隻是目標既定,便始終未曾停頓過。他用漆黑皮鞋的鞋底丈量著這個城市,一寸寸走過這條被雨水洗刷乾淨的街道。他又如初生的孩童般,像第一次看見一樣用自己的雙眼凝望著這個城市。他看著染成金橘色的天空,看著五棟直入雲霄的高樓,看著紅磚牆的古舊建築,……看著看著他便不由自主笑了起來。
這就是橫濱。
這就是他的橫濱。
——她多麼美啊。
男人在下個路口向裡轉,嫻熟地避開了街巷裡堆疊的紙箱與雜物,抬腳跨過不知是誰丟棄在這裡喝了一半的酒瓶。男人的動作靈活輕巧,幾乎沒發出什麼聲音。
暗巷儘頭便是他這次出行的目的地:霓虹燈箱上印有“Lupin”標誌的一間破舊酒吧。
現在還沒有入夜,並不是酒吧的營業時間,可是那扇木門居然開著、宛如一個無聲的邀請。
男人無需思考便知道提前抵達酒吧的人是誰。他又笑了一下,緊接著那張雋秀麵孔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
男人鑽進門中,他踩在乾燥木質樓梯上時終於發出了腳步聲。這個聲音令他不能自已地回想起那些夜晚:不曾提前約好過而仿佛偶遇般坐在這家酒吧裡喝酒的時刻,圓潤光滑的冰球隨著搖晃撞擊著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響,口中不停抱怨著一些無聊的瑣事,即便如此閒扯著打發時間卻也很放鬆……三個人一齊碰杯……第一張也是最後一張照片……
斑駁的記憶如同幻象一般在酒吧裡褪去。他眨了眨眼睛,果然店裡連一個店員都沒有。
不過酒吧台最裡麵的位置上已經有人坐在了那裡,麵前擺放著一杯威士忌卻不喝,隻是用手指心不在焉地輕撫著酒杯邊緣。
腳步聲似乎驚醒了正在發呆的人,他抬起頭,淺淡的笑容浮現出來:
“好久不見。織、——”
聲音,與笑容。
同時消失不見了。
坐在吧台邊的男人穿著漆黑大衣,披著紅圍巾,蒼白繃帶包裹住他的左眼。
站在樓梯旁的男人穿著沙色風衣,靜靜睜著一雙鳶瞳。他把搞笑般的紙頭罩扔掉了。
太宰治與太宰治互相對視著,彼此都覺得對方是個怪物。
“……”
“……”
空氣裡隻有輕柔歌唱的爵士樂在不斷回響。
“……我不明白。”
終於,身為港口黑手黨首領的那個人開了口。他說話時帶有一分不那麼明顯的鼻音,伴隨著終於難以掩飾的倦怠。
“我不明白。如果你是太宰治的話,”首領輕聲說,“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與此同時首領拚接上最後一塊拚圖。躲藏在他視野死角的下棋手主動跳了出來。
兩個男人在回蕩的爵士樂裡沉默對視。這世界上再沒有任何一對雙子比他們更加了解彼此,同樣也沒有任何兩個人比他們二人更加知曉對方的本質。
——說到底,他們都是太宰治。
等不到回答,首領又自言自語般接著往下說,“你故意避開我的眼線。……唔,是這樣啊。五條悟、工藤新一、琴酒、那兩個持刀少年,這些來自異世界的人,都被你利用了嗎?”
這個男人並不需要對方的回答,隻是略帶點譏諷地搖了搖頭:“真是可憐。作為吸引我注意力的工具,連死亡都沒有帶來半點價值。”
武裝偵探社的男人終於開了口。他說話時臉上沒有半點故意逗人發笑的輕浮表情,若有人將一麵鏡子擺在兩人中間,或許會認為這隻是同一人的兩麵罷了。太宰隻簡短地反問道:“你這樣認為?”
太宰說話時沙啞如吞下地獄炭火的嗓音引人側目,連這位首領都不由得一揚眉:
“你吞了那個藥嗎?”他漫不經心地點評道,“虧你還沒死。”
同時他迅速抓住這句話背後的細節,電光火石的幾秒便剝繭抽絲,逆向推理出了真相:
“所以你提前服藥燒毀聲帶,是因為你在防備人。……防備誰?芥川君?原來如此。你這三天都藏在武裝偵探社,並且早一步知道不能讓芥川君聽見‘太宰治’的聲音。那麼容貌同理,…………我知道了。之前敦君看見‘穿沙色風衣而無法偷窺容貌的男人’,原來是你。”
首領沉鬱地搖了搖頭,頗感到些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