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時間以來,殫精竭慮、耗儘心力、不眠不休的疲倦,拚命扯住太宰的手腳,拽著他向下、向下、向下、向深淵。
(真的很累。是真的、真的……很累啊。)
(作為港口黑手黨的首領、維護那個巨大的謊言。)
(一個人,已經很努力、很努力,走了好長好長的路啊…………)
他的呼吸清淺起來,麵容泛起失溫的青白色。
(————活著、什麼的……)
“……大將!”
“主公!!”
“主人——!”
(…………)
好吧。
太宰治重新睜開眼睛,以冷酷的眼神,斥退了一群驚慌失措包圍過來的刀劍付喪神。
他若無其事的坐直身體,往手心裡嗬了口氣。
可惜。他身體內部的溫度也並不高到哪裡去。
“本丸全員,都到齊了嗎?”
男人的嗓音有些低啞。但那不近人情的高壓態度,迫使刀劍們紛紛低下頭去。
“是……”
他們壓抑著自己,溫馴回答。
太宰治點了點頭,用手掌撐著地麵站起來。
他隨意拍了拍衣擺上、褲腿上的雪,其餘皆不做處理。
然後,宛若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他抬眼望了望天空,舉起右手、打了個響指。
曾經暴雨將至般陰暗晦澀的天空,轉變為深藍寶石一樣的澄澈夜幕。
緊接著,炫目的煙花、次第綻放。
刀劍們忍不住愣怔了。他們呆呆凝視著不知有多久沒有親眼見過的、這份溫柔的圖景。
五虎退的心臟跳得快飛出來。他摟緊老虎,眼睛一錯不錯地凝視著太宰,哪怕淚水順著臉頰一滴一滴洇濕衣領、模糊了視野,他也像恐懼這份圖景消失一般、不敢眨眼。
【彈幕剛剛已經瘋了,現在才緩過來。
“我——————算了,我差點暈過去。”
“剛剛已經哭暈幾個,我現在不能想那個詞。連提都不能提。”
“我真是,我真的,我…………”
“算了算了算了,趕緊換個話題。為什麼退退突然哭了?嗯?太宰怎麼突然放起了煙花?”
“…………等等,我想到了。還有沒有人記得,剛來到這個本丸的時候退退說了什麼……”
“靠……”
“我靠。我也……”
“就因為退退說想和大家再看一次煙花吧……”
“那時候首領宰不動聲色,原來已經記住了嗎?”
“為什麼不能把這份溫柔用在你自己身上啊————!”
“唯獨對你自己,不要這麼殘忍啊!!”
彈幕又瘋魔了。】
“再聽我,說一個故事吧。”
在無聲的雪景與煙花之下,太宰沒有注視著任何人、而是靜靜凝視著夜空。
他以早已明晰一切的聲線,訴說著最深的秘密。
“分散開的三個本丸,其實是不同的。”
“灶門君的本丸、是你們正常時的姿態。”
“中也的流浪本丸,代表著逆境中不放棄的‘希望’。”
“而你們,承擔著來自不同審神者的、來自同伴們的負麵情緒,因此,頭腦裡才有不斷被折磨、反過來不斷斬殺審神者的記憶。”
“審神者那邊,則出於人類的劣性,早虛構出無數個‘暗墮本丸’的設定來。因此才能將你們一眼認出。”
“至於我。我的異能力是特殊的、是無效化,由於這個包容了各種各樣審神者的、時空的規則,以審神者的角色,在你們身上起效了。鮮血也好、手入也好,最終讓你們回歸自己最初的本質。”
“怎麼樣。”
太宰安靜地質問道。
“到目前為止。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嗎?”
“……”
“……”
“那麼。這就是最後一步了。”
太宰向前邁出腳步。
他前進的方向,不用說,是這個本丸的棱柱水晶。
也就是,僅剩下的三顆水晶之一。
隻消被那雙蒼白的手、輕輕一碰,想必,一切就會消失不見吧。
無論是這個本丸、還是整個世界。
無論是那些令人痛不欲生的回憶、還是這份如曇花般盛放的,扭曲卻濃烈的感情。
男人的腳步,被迫停住了。
“………………這個。是什麼。”
太宰以聽不出感情的乾涸語調,發問。
從虛空中延伸出的金色鎖鏈,緊緊扣住了男人的咽喉、雙手、腳腕。
太宰被迫抬起下頜,向兩邊展開雙臂。
似乎是環扣太緊,他生理性壓抑地咳嗽了幾聲,皺起眉心,眼角泛起一點不明顯的水色。
金色鏈條貪婪束縛住男人的、那副樣子,不消說,是獻給神明的祭品。
——可是。
在太宰麵前,末流的神明們,一個、接著一個。
深深,深深地,跪拜下去。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嗚嗚……”
小短刀哭得全身都在顫抖,嘴唇都咬出鮮血來。
“可是……絕對不想要,讓您、離開……”
“我們會,用最好的……供養您。”
“人世的珠寶、金銀、綾羅綢緞。”
“財富……權勢……”
“還有,我們絕對是、無可挑剔的,容貌……”
“您,怎樣對待我們,都、絕無怨言。”
“隻是,請您不要……不要,就這麼離開——”
刀劍們低聲訴說。不、那完全是乞求了。
太宰的態度,並不因此軟化。
“正如我方才所說,你們投注在我身上的感情,毫無疑問,是長久以來錯亂的、負麵情緒產物。”
他對唾手可得的誘惑,絲毫不為所動。
“不要再————撒嬌了。”
這是,溫柔的勸誡。
可惜,偏執狀態下的刀劍們、在這時、仍未能察覺到這份溫柔。
他們渾渾噩噩地做出連自己也絕望的許諾,明明新的未來已近在眼前,卻瑟縮著不敢伸出手。
太宰便冷下嗓音。不僅如此,他身上的氣勢、一瞬間便沉下來。
那是,操縱過不知其數的人類的死亡、日常與血腥相伴的森冷殺意。
刀劍們被這殺氣所激,頓時抬起頭來!
“既然這樣,正如我曾經所說。”
太宰治極其冷酷地命令:
“——能做到的話,就試試看啊。”
“什、”
“主公,您在說什麼啊?”
“大將……”
明明做出囚//禁的姿態,在這種時候,反而是刀劍自己慌了手腳。
反倒是太宰治,以不含任何感情的冰冷聲線、催促:
“我讓你們動手。”
“不、怎麼……”
“主人大人,您——”
“——動手!”
“!!!!!”
來自審神者的命令,迫使刀劍付喪神的祈願啟動了。
那是、那個是——
“留下來。留在我們身邊、‘太宰治’。”
充滿扭曲渴求的“神隱”。
金色鎖鏈愈發勒緊、收縮、纏繞住太宰的軀體,逼迫出一聲悶哼。
男人被迫向後仰起頭,微微張開嘴唇————
下一秒,鎖鏈一寸寸碎裂了。
“——!!!”
在生命體難以意識到的那萬分之一的毫秒內,仿佛有什麼更為龐大、更為壓倒性的存在,降臨過、又離開了。
太宰難耐地咳嗽幾聲,揉了揉自己的脖頸。
“唔。和我想得也差不多吧。”
這個男人沉思著,自顧自點了點頭。
而神隱不成、又仿佛做錯了事情的刀劍們,紛紛呆滯在原地。
太宰治一看到這些一片空白的麵龐,忍不住歎了口氣:
“早就說過是小狗狗了……還想搞這麼複雜的事情。呼…………”
他對著自己抱怨完了,拍拍手、又豎起兩根手指。
“聽好了!我就長話短說。”
“其一、‘破壞掉三個棱柱水晶才能結束一切’,其實是假的。我不過是語焉不詳、差不多算是騙了中也,你們倒也順順利利上鉤了。啊,從這個角度倒是要謝謝你們。”
“事實是:時之政//府的那個破壞掉之後,問題就已經解決了。你們再怎麼掙紮也沒有用。”
“其二、——”
在太宰臉上,浮現出比剛才危險無數倍、可怖無數倍的淺笑。
他幾乎是自言自語般,低聲喃喃。
“既然連這個世界認定的‘神’都無法神隱我,那麼、‘純白房間’的主人和目的,我大致也明白了。”
“抽選人物,降落到注定沒有未來的絕望世界裡,打出一個好結局。——基本上就是這樣吧。”
“為了這個目的,當然不能讓我這樣一個好用的‘工具’,隨隨便便被困在其中一個世界。”
“啊啊。多麼傲慢啊————”
剩餘的口型,被太宰嚼碎在喉嚨裡。
“……”
“……”
刀劍們不懂得這些。他們隻知道,自以為是的神隱,一直以來、全被審神者看在眼裡。
而他,就要離開了。
太宰治垂眼看著一群麵露絕望的刀劍付喪神。
那副猶如在雲端的仙人的神情,柔和了些許。
“…………說過了吧?不要再撒嬌了。”
在那個永遠倦怠而冷淡的聲線裡,竟然浮現出丁點兒、可貴的溫暖。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太宰。
晚安,悟。
……
最刀的是:太宰認定的幸福結局,使世界的絕望程度上升了。
——2021年8月20日
*引用了一句《BEAST》原文。
**這麼刀是因為[絕望世界A0■:文豪野犬],比前麵三個世界難度都MAX。但是我們不會放棄的,對嗎?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