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太宰離開港口黑手黨本部大樓開始,工藤新一就開始察覺到不對。
不。並不是說他對於微表情的了解能夠讓他從太宰的麵容上窺見什麼端倪……工藤自認還做不到這一點。他隻是,隻是曾經從許許多多人的臉上見證過那種神色而已。工藤新一無法不提著心、屏著呼吸、甚至可以的話他覺得自己簡直像是在潛水,要一頭栽進一片望不見儘頭的深淵裡頭去——太宰的那副神情,明明是欣然向死的。
……終於來了。這一刻工藤的心底也浮現出這一句慨歎:終於來了。令“太宰治”推開了所有人向他伸出的手、麵帶微笑向後仰去的那個因果……
哪怕在抹去了一周目三天的這個時間線,太宰也毫無動搖地為自己選擇好了埋骨之地。
那麼,結果是顯而易見的:
對於太宰治來說,造成這一切的緣由,肯定早就已經由他自己注定。
一旦決定好了就不會動搖。端坐在黑暗王座上的這個男人,恐怕早已習慣了自己獨自一人去麵對一切。
而那個緣由……正靜默地出現在Lupin酒吧裡。
工藤睜大眼睛注視著屏幕:薑紅色的頭發、下頜上略帶胡茬的男人站在Lupin酒吧的樓梯頂端。沙色短風衣,從色係上看不知是否和那一位“武偵太宰”先生有所關聯;環顧四周環境時這男人神色鎮靜,並沒有絲毫慌亂,從那個視線迅速掃過的地方,應該將所有的緊急通道一眼都記下了;同時他雙肩自然垂下,左手與右手各持一把手//槍,看動作間的熟練程度顯然這位是個雙槍手。……等等、槍?!
很難說是偵探的破案本能還是純白房間裡氣氛的變化驚醒了工藤新一,讓他從不自覺的人物側寫中回過神來,並且身體下意識的打了個哆嗦:房間裡的空氣幾乎要凍結。如果殺氣和敵意能夠具現化出來的話,工藤認為自己將毫不驚訝地在屏幕中看見一個已經被洞穿的人形標靶。……可惜那是不可能的事,希望琴酒和五條先生這兩個成年人能理智成熟一點。百忙之中工藤扭頭看了一眼左邊彈幕。果然,這個陌生的男人,就是“織田作之助”了。
…………嗯?等等?
刷的一下工藤又大幅度扭回了頭。他從彈幕裡捕捉到新的消息,幾乎是立刻就感到了異常:
【彈幕:
“刀之助又是你……”
“說吧這一次你帶著你的武器庫是要我們怎麼死……”
“???不對吧姐妹們!先彆死————這一次刀之助怎麼上來就掏了雙槍啊?!”
“?!對哦!按照if線原作的話這時候刀之助還不知道約在Lupin的人是首領宰啊!!!”】
工藤新一皺著眉,從彈幕裡抽繭剝絲一般分析著情報。他幾乎感到些無語,為這個世界的複雜與噩夢級攻略難度:從不同人的視角,這個世界好像分成不同的【劇情】似的。如果把沒有他們這些純白空間外來者介入的世界稱之為【if線】的話,那麼上一次失敗的就是【一周目】了。問題是……彈幕裡偶然出現的【主世界】又是個什麼玩意兒?他覺得自己簡直是在剝洋蔥,但是工藤看著屏幕裡太宰的神色,看著他掩飾過了卻依然流露出的窒息般的痛苦,不用破案工藤便明白:一切的原點,必然與這個“織田作之助”有關。
這下工藤雖然以自己的理智冷靜為傲,並且在心底裡暗暗吐槽過另兩個成年人被怒火衝昏頭腦的不靠譜,可他也有點忍不住開始感到惱火。為什麼就不能好好溝通交流呢,拿著槍肯定會把那孩子嚇到吧?工藤理所當然地想著,絲毫不覺得自己戴上了什麼了不得的濾鏡。……這時候他倒是想不起來太宰身為港口黑手黨首領的身份、也不記得自己一周目是怎麼被迫出局的了。
這種有悖理智的感情衝動非但沒有隨著時間向前推移而平緩下來,反而燃燒得愈來愈烈。尤其是屏幕裡太宰的神情隨之發生變化,這個周目裡太宰並不知道“純白房間”的存在,因此無法推測出外來視線的窺探、更不知道還有這麼多人在默默地為他祝福,希望他能夠幸福一點……真正的幸福一點。而在不知情的前提下,太宰並沒有試圖去掩飾自己真正的情緒,或者說,他掩飾了,卻無法行之有效地遮掩住。
就好像某種無人知曉的默契,又或者這裡是某個遮風擋雨的安全港灣。身處於Lupin、身側坐著織田作之助的時候,太宰治隻是太宰治而已,他不是時之政府的掌權人、咒術界的顛覆者、黑衣人組織的繼承人,……也不再是港口黑手黨的首領。他微笑,而那笑容深處泛起苦澀;垂下眼睫的時候幾乎有些愣怔了,在骨髓裡紮根的疲累令他獨自飲酒時帶著肉眼可見的遲滯;而在麵對槍口時,誰都可以看出來——太宰臉上強撐的笑容,薄如一層紙殼。
純白房間的三人,幾乎在同一時間,感到同等程度的苦痛。
或許,在這三人之中,工藤新一反而是接受速度最快的那個人。
初次見麵時,他眼裡的太宰就麵色慘白、悄無聲息地倒在了車廂後座。工藤從那時起便不能自已地誕生出對這個孩子的保護欲,哪怕在經曆了這麼多事情、親眼見證了太宰治的手段之後也沒能停止。或許,他對此有著自知之明。或許,就是因為這第一麵。太宰呼吸著一氧化碳而瀕死,他瀕死……卻沒有發出一聲呼救。就是這第一麵,工藤由此觸碰到了太宰平時深埋於心底的某種渴望。
對於琴酒來說,他眼睜睜看著他的先生於無聲中潰不成軍,好像對麵平靜舉起的不是一把槍、而是鑽心的藤蔓,尖刺從中探出,把那顆冷硬的心臟紮了個粉碎。他起先不敢置信,甚至願意相信這是先生的某種策略與偽裝,不惜付出這樣的代價,都是由於對麵是個難纏的敵人而已;可琴酒終歸不能隱瞞自己的眼睛。屬於殺手的冷靜本能也在頭腦深處一再發出警告:不是的。……不是的。若是先生想的話,早就有數十種辦法殺死持槍的那個男人。可是他沒有。先生沒有去殺死膽敢冒犯他威嚴的人,……那麼,就算再怎樣痛恨,琴酒也不會這樣做。
琴酒抬起墨綠色的眼睛,隱在漆黑禮帽的陰影下,一言不發地注視著他的先生。
那雙慣常被稱為“惡犬”的冰冷眼底,浮現出狼一般的狠絕。
至於五條悟,……五條悟倒是笑了起來。
他在許多小細節上簡直與他的老師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由此也繼承了不少屬於太宰的習慣。越是痛越要微笑,這不過是其中一個微小的共同點罷了。
他向後仰靠著坐在椅上,明知道無法從座位上站起來,此時卻慢吞吞換了個姿勢,交疊了雙腿,把十指交叉著放在膝上。
穿著高級黑色西裝的五條家家主,就這麼噙著笑意,仰起頭來望著他的老師。
“你還沒給我調過酒呢……老師。”
五條悟自言自語地抱怨著。
“現在想想,就連那個小偷都和你在酒吧裡喝過酒、差不多吧,反正被我逮到就是在那裡嘛。總之,這可有點不公平。”
那雙摘下了漆黑眼罩的瑩藍六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屏幕。
擁有360度全視角的六眼,擁有足以計算出無下限咒力的大腦,五條悟不需有多費力、就從記憶深處翻檢出曾經的圖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