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柏將失而複得的小機器人緊緊抱在懷裡。就像十幾年前,將律若正式帶回鳶尾莊園的那一晚一樣,鐘柏摸著律若的銀發,低啞地哄他。律若的睫毛輕顫著,一點點往下垂,最終輕輕地覆在白皙的肌膚上。
他睡著了,睡在學長的懷裡。
這一次,他沒有回到那個刺目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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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名為“律若”的個體邏輯裡,所有與他有關的社會個體,都在他的邏輯裡有著清晰明了的定義。
可新元1062年,十一歲的律若被沒有任何關聯的學長從烏煙瘴氣的權欲場帶回家。那天晚上,年長他三歲的鐘柏環著他,將他護在懷裡,哄他入睡。他抓著學長的衣角,分析不出到底該在邏輯層裡給學長編寫下什麼定義。
他不知道學長領自己回家有什麼意義。
也不知道學長為什麼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對待自己。
他隻是刪刪改改,怎麼也算不出來。
於是,在他邏輯層最深處,隻有一行最簡單也最特殊的備注:
[學長]
鐘柏,是律若的學長。
最重要最特殊的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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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若已經睡著了。
鐘柏調暗床頭燈光。
他側著身,一手環著律若的肩,將人緊緊摟在懷裡,另一隻手與律若十指相扣,一刻也不敢鬆開——在律若蘇醒的短短幾分鐘裡,他在死亡裡複生,又很快因律若疲憊的休息陷入到無邊的夢魘裡去。
他在患得患失的恐懼裡分不清那一聲熟悉的“學長”和律若短暫的蘇醒到底是真的,還是他瘋狂前夕的幻覺。
可他舍不得律若忍著疲憊和他說話。
哪怕是幻覺裡的律若也舍不得。
鐘柏靠著律若的臉頰,輕輕地以律若的呼吸來計數光陰……律若活著,鐘柏可以為他從任何地獄裡爬回來。可沒有律若,那鐘柏活在這世上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漫長的等待裡,超巨星轉過了黑夜白天。
霞光被跳躍點扭曲,落到銀色的星球表麵時,律若終於再次醒了。那兩彎銀色的長睫輕顫兩下,慢慢睜開。
鐘柏笑起來。
他親了親律若的眼睛:“早安,我的律先生。”
律若的精神明顯比昨天好很多,他睫毛扇動了一下,輕輕說:“早安。”
鐘柏克製著患得患失之下想要將律若揉進身體的渴望,順著律若的耳廓,往下又輕又柔地吻他,在親吻中求證他的存在。
律若還記得漫長的沉眠裡白色的冰冷空間。於是他抓住了學長的手指。
手指被抓住,鐘柏啞聲問:“若若?”
律若計算了一會兒,認真地:“要抱。”
……學長不在。
學長說疼要告訴他,可在那個空間裡,學長不在。
律若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問題。那是遇到學長前的事,學長當然不可能在那時候的手術室裡。可能是藥物效果還沒過去,也可能是故障太久,他總會遇到這種混亂的、無法按邏輯運行的時候。
他就是莫名地想和學長在意這件事。
他喊學長,學長不在。
所以學長要哄他。要抱他。
聽到他的話,鐘柏眸底這些天來積鬱的沉悶癲亂散去了一些。他笑起來,以食指指腹碾磨著律若的唇瓣,眉眼間滿是柔和笑意:“要抱多久?”
要抱多久?
律若有點茫然。他意識到自己說的是“要抱”,而不是“抱幾次”或者“抱幾分鐘”。這是一個錯誤的算式,沒有加次數限製的指令會一直一直運行下去——他故障得比協助學長進化時還厲害,他不僅和學長計較起還沒相遇時的事,還想要學長抱他很多次。可很多次是多久?他不知道。
“若若?”
律若不說話。
小機器人又開始生悶氣了。
鐘柏彎起唇角,他捏住律若的下巴,俯首。
遠山孤雪的清冽氣息落進唇齒,與呼吸混雜在一起,律若看見天光照過學長細密的睫毛,在學長筆挺的鼻梁上投落清晰的影子。
“若若,”鐘柏鬆開他,慢慢地,溫柔地教他,“很多次就是一輩子。”
“你想和我在一起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