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皇家美人 泊煙 7919 字 5個月前

沈瀠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獨自站在高處,俯瞰整座皇城。宮裡那些高低錯落的琉璃瓦和紅牆,沒有半分煙火氣息。

算起來,她久臥病榻,已經半年沒走出過長信宮了。

長信宮是皇後的居所,一對巨大的鎏金銅鳳擺在丹陛之上,神態高傲。大殿麵闊九間,重簷廡殿頂,氣勢恢宏。這裡本是後宮最尊貴的所在,但自從蒹葭宮的徐昭儀得寵,長信宮的地位便越來越弱。如今,中宮臥床不起,藥石難達,更到了乏人問津的地步。

前朝後廷,暗地裡都已在討論沈瀠的後事以及繼後的人選了。

一陣風吹過,長信宮四簷的鈴鐸聲不絕。天色漸晚,晚霞染紅天際,宮裡各處甬道的石燈和各宮的宮燈陸續亮了起來,這座冰冷的宮殿總算有了幾分溫度。

“娘娘,您醒了嗎?”帳外傳來一聲輕喚。寬大金貴的鳳床上,沈瀠幽幽醒轉。

這才剛入秋,大殿中已經燒著地龍和壁暖。與夢中不同,冰冷刺骨的感覺十分清晰,沈瀠用力裹緊身上厚重的棉被,虛弱地用手指挑起一角勾金絲的簾帳。

殿內有些昏暗,隻角落裡散發著微光。她兒時眼睛受過傷,不能見強光。

“怎麼了?”她眯著眼,輕輕問道。

一個清秀的高個子女官用手護著銅燈站在帳邊,身後還跟著十數名訓練有素的宮女,各個低眉順眼,表情恭敬。

女官垂眸道:“娘娘,該用晚膳了,您多少進些。”

沈瀠沒有胃口,隻看著帳頂問道:“玉屏,殿中的香怎麼換了?”

那叫玉屏的女官回頭看了一眼鎏金的博山頂香爐,謹慎小心地回答:“禦醫說之前娘娘所用的香於養病不利,因此讓藥監調配了新的。不久前,謝夫人去禦藥房取藥,順道幫您送了過來,叫奴婢換上。娘娘可是聞著不習慣?奴婢這就命人去換。”

“不必了。”沈瀠淡淡地說道。這香雖說與她平日慣用的不同,但聞著倒也舒服,身體沒那麼沉乏了。

“謝夫人呢?”她又問。

“謝夫人坐了會兒,見娘娘睡得香沉,也沒讓奴婢叫您,就自己回去了。說是改日再過來探望。”玉屏如實說道。自皇後臥床不起,長信宮幾乎被架空,門可羅雀。唯有謝夫人還常來走動,時不時關心皇後娘娘的病情,也算有心了。

謝夫人閨名高南錦,是沈瀠的閨中密友,兩人認識快二十年了。謝家是大業朝中數一數二的名門,高南錦的公公曾是首輔大臣,夫君是吏部侍郎。她還為謝家生了一雙兒女,可謂是幸福美滿。

沈瀠心中好生羨慕,卻又隱隱透著股苦澀。

她叫玉屏開窗透氣,玉屏委婉地勸諫:“禦醫說您見不得風,還是等大好了,奴婢再陪您去禦花園裡散步吧?你最喜歡的梅花也要等冬天才開呢。”

冬天……她怕是熬不到那個時候了吧?

沈瀠少時便名滿京城,剛滿十四歲,先皇的三個兒子就都有求娶之意。父親為了躲過九王的奪嫡之爭,將她嫁給年紀最小,又無人問津的厲王。過了幾年,厲王的兄長們鬥得慘烈,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厲王竟意外登基為帝,沈瀠得以入主中宮,母儀天下。

人人都說她安國公府嫡長女是個有福氣的,不到二十歲便貴為國母,金尊玉貴。然而她與天子少年時結為夫妻,彼此相敬如賓,入宮之後,兩人卻漸行漸遠了。

一年多前父親病逝,安國公府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異母弟弟因年輕而無寸功,不能承襲公爵之位,隻封了個安定侯。繼母因此與她生了嫌隙,再不往來。

沈瀠不是沒為安國公府爭取過,但皇帝根本聽不進去。她這個失勢又病重的皇後,在天子眼裡,已經毫無利用價值了。

此時,殿外有宮女的談笑聲傳來。按理說,中宮周圍不許宮人如此放肆。但皇後將死,又被天子冷落許久,自然有人不把長信宮放在眼裡。

“去外麵看看。”沈瀠虛弱地說道,聲音中尤帶著幾分威儀。

玉屏回過頭,用手勢打發一個宮女出去。外麵隨即傳來一陣厲喝,喧鬨聲就止住了。那宮女返回來,支支吾吾的,不敢言明。

“說吧,如今還有什麼是我受不住的?”沈瀠輕扯嘴角,清秀的麵龐一半陷在陰影裡,氣若遊絲。

宮女跪下說道:“回稟娘娘,再過幾日,便是徐昭儀的封妃大典,又恰逢她懷育龍嗣,所以後宮各處都忙著去道喜。蒹葭宮的人一時忘形,並非有意衝撞中宮。”最後一句顯然是她自己加的,為的是不刺激原本就身子孱弱的主子。

沈瀠聽了,隻覺得諷刺。皇帝最後一次來找她,就是為了徐蘅的事,兩個人吵得不可開交,最後不歡而散。

徐蘅進宮以後,恃寵生嬌,行事跋扈,屢屢打壓位份低的嬪妃不說,還敢頂撞她這個皇後。那次,徐蘅逾製支取了與皇後同等規格的金器,彆宮的妃子告到沈瀠這兒,沈瀠不過傳徐蘅來訓了幾句話,以平眾議,徐蘅轉頭就告到皇帝那裡。

皇帝駕臨長信宮,不分青紅皂白地嗬斥了沈瀠,還當眾宣布晉升徐蘅為莊妃,理由是她溫柔謙恭,秀外慧中。沈瀠被氣到吐血,加重了病情。

若父親還在,安國公府還能幫得上皇帝,她何至於此?說白了,後宮的種種榮辱,不過是前朝權力鬥爭的折影罷了。

“你扶我起來,其它人先退出去。”沈瀠伸出手,對玉屏說道。

玉屏對身後的宮女們點了下頭,待宮女們行禮退出去,自己俯身去扶沈瀠。玉屏覺得皇後娘娘今日的精神比往日好上許多,興許真是禦醫調配的香起了作用,心裡還有些高興。

沈瀠下床,蹣跚走到妝台前,慢慢地端坐下來。銅鏡裡印出一張憔悴不堪的臉,形容枯槁。她抬手按在臉側,心中無限哀戚。

這幾年,她左右周旋,為天子費力維持後宮平衡,處處力求至善,生怕有辱家門,有愧中宮之位。幾乎熬儘了心血,可到頭來得到了什麼?堂堂皇後,竟落得猶如棄婦一般的下場。

沈瀠歎了口氣,閉上眼睛說道:“玉屏,你的老家並不是我母親的故鄉嘉興府,而是福建建寧府,還有個青梅竹馬的表哥在等你,是嗎?”

玉屏一驚,連忙匍匐在地上:“娘娘,奴婢……奴婢不是有意欺瞞……”

沈瀠打斷她:“你不過是奉命行事,我不怪你。大殿旁邊八寶架的第三行第二格有個黑漆盒子,裡麵是我為你存的嫁妝。等我死後,你就告訴皇上,我準你出宮嫁人。這是我最後的心願,他應該不會拒絕。”

“娘娘!”玉屏聲淚俱下,“奴婢不值得……奴婢對不起您!”

“我早就知道,他不是庸碌之輩,否則怎麼能坐上皇位?隻不過,我也是他的一枚棋子,被他算計罷了。”沈瀠苦笑著搖了搖頭,看向玉屏,“自我入厲王府,你便一直跟著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出宮去吧,彆把一生耗費在這裡。”

玉屏連連搖頭,泣不成聲。

没有了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