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1 / 2)

皇家美人 泊煙 11398 字 5個月前

裴延住的院子, 不種花,隻有一些參天大樹。樹乾很粗,虯枝盤曲, 冬日也綠葉如蓋。這些樹是裴家祖上傳下來的,大概有數百年的曆史, 見證著這座府邸的興衰變遷。

青峰站在屋前的一棵老槐樹下, 和大夫說起裴延的病。

大夫道:“您知道,侯爺這是舊疾了, 反複發作, 連宮裡的禦醫都沒辦法。舊傷當初就沒好全,又在西北那地兒吸進太多的風沙,最近估計嗓子用得多了, 牽連出舊傷,喉嚨兩側發腫, 連帶著發熱。說凶險倒也不至於, 但如果持續發熱不退,就比較麻煩了。我先開幾副藥,讓他靜養。若有事,再喚我來。”

青峰點頭, 招手叫來一個小廝送大夫。青峰年紀雖不大,但辦事得力,又是裴延的心腹,府中上下都得聽他差遣,年紀大的都要叫他一聲“哥”。

“青峰哥!”守門的小廝跑過來, “沈姨娘來了!”

青峰抬頭看了看日頭,猜測沈家的老爺和夫人這會兒應當已經回去了。剛才他在沐暉堂撞見易姑姑,特意讓她看見身邊的大夫。侯爺的性子他最清楚不過,生病受傷,寧願自己憋著也不會驚擾旁人。這回硬是憋了幾日,直到早上起不來,青峰才發現他的異樣。

以前都是青峰照顧他的,現在有個名正言順的女人,當然得叫她來伺候。

但青峰也不明說,就看這個沈姨娘是不是個懂事的,值不值得侯爺對她好。眼下見她主動過來了,心中稍稍寬慰,對小廝道:“你去把她帶過來吧。侯爺喜歡清靜,又在休養,讓她身邊的人就留在那頭等著。”

“是。”小廝得令,麻利地跑回垂花門,將青峰的話轉述了一遍。

沈瀠便吩咐易姑姑在原地等著,跟小廝走了。

她原以為沈家內宅那麼多丫鬟仆婦,裴延這裡也該有不少人伺候,可路上隻見到兩個灑掃的小廝,冷清得連隻鳥都不願意來。看來傳言也並非都是虛的,裴延當真不近女色。

說他不近女色,欺負起她來,也沒見生疏。想起那日在床上的纏綿悱惻,沈瀠臉紅,胸口發燙,真不知道他從哪裡學的那些。

小廝在前頭帶路,也不敢回頭,總覺得該說點什麼:“侯爺這兒,除了大夫人,還沒有旁的女子來過。”

“他身邊沒有貼身丫鬟?那沐浴更衣都是誰伺候的?”沈瀠奇怪。

小廝是真愛聽這沈姨娘說話,江南女子的吳儂軟語,聲聲婉轉,直入人心裡:“原本大夫人給指派了兩個通房,但被侯爺給打發回去了。他說行軍打仗的人,沒那麼多講究。平日最多是青峰哥在旁伺候。”

沈瀠“哦”了聲,也沒再問什麼。

青峰站在廊下,等小廝領沈瀠過來,先讓小廝回去,然後才說道:“爺喉疾發作,身上發熱。我剛喂了藥,現在已經睡下了。”

沈瀠沒想到,這喉疾竟然還能叫人發熱。她聽裴延說話,除了發聲有些吃力,也沒彆的異常。現下人已經睡了,還要她過來做什麼?

青峰好像知道她的想法,說道:“爺平日話少,這喉疾也無大礙。近來想必嗓子用得多了,引得舊傷發作。”他特意看了沈瀠一眼,好像她是始作俑者,“發熱就會出汗,爺渾身都濕透了。我本打算幫他換身衣裳,既然沈姨娘來了,勞駕您動手吧。”

沈瀠一聽要換衣裳,心裡本能地有些抗拒。但想著裡頭的不過是個病人,她又是做妾室的,說不乾太矯情。她點了點頭,青峰側身推開門扇,一陣冷風裹挾而來。

“屋裡可能有點冷,爺不讓燒炭盆和地龍。您受累。”青峰道。

沈瀠抱了下手臂,跨過門檻,青峰便關上了門。

屋中有些昏暗,四麵的窗都關著,家具是黑木的,陳設十分簡單,跟壽康居,延春閣和沐暉堂好像是兩個世界。出身於鐘鳴鼎食之家的,諸如她,裴章,謝雲朗這些人,或多或少都經曆了一些變故和挫折,但沒有一個人能真正從富貴中脫離出來。裴延是不一樣的。

他的出身沒給他帶來任何的富貴和榮耀,因此這些對他來說不值一文。他時刻保持清醒,不讓自己被現狀腐蝕。裴章如果真的試圖了解過他,就會發現,那些身外之物根本收買不了他。

裴延躺在羅漢床上,隻穿了玄色的裡衣,身上蓋著床錦被。因為發熱,他的臉色看上去是黑紅的,嘴唇乾裂起皮,額頭上布滿細密的汗珠。床邊的杌子上擺著一個銅盆,盆邊搭著塊巾帕,床尾放著一套乾淨的裡衣。

沈瀠走過去,心跳莫名地加快。他醒時她沒怕過,這樣病懨懨地躺著,她卻有點害怕。知道他不是個拘禮的人,她就壯著膽子坐在了床邊。

裴延身上的裡衣是交領的,露出脖頸和鎖骨,上麵也都是汗水,衣服的邊沿氤氳出一片水漬。出這麼多汗,應該燒得厲害吧?沈瀠下意識地伸出手,掌心按在他的額頭上,被那溫度灼了一下。怪不得如山一樣的人都倒了,這麼燙,普通人早就意識模糊了。

沈瀠趕緊擰了帕子,給他擦臉。帕子拂過他臉上的每一寸輪廓,在她心裡似乎也描摹了一個樣子。皇室先祖應該有遊牧民族的血統,輪廓比一般的中原人深,而眼睛的顏色,也不太一樣。裴章這一脈養尊處優,已經與普通的漢人無異。而裴延的骨架則偏大,仍能尋到先祖的影子。

擦好臉,之後就得擦身子了。沈瀠掙紮了下,告訴自己隻把他當病人,然後解開了他裡衣上的係帶。他胸膛上縱橫交錯的那些傷痕,盤根錯節,有些傷疤舊了,有些還是新的,觸目驚心。每一個從沙場上回來的人,應該都曾跟“死”擦肩而過。黎民百姓之所以可以安居樂業,都是這些守衛國土的將士衝鋒陷陣,拿命換來的。

而那個處廟堂之高,被他守護的人,還想著怎麼奪掉他的兵權。

沈瀠的手微微顫抖,這些傷口早已愈合,但還是怕弄疼他。擦完了正麵,想擦後背,可他太高大了,她力氣小,根本就搬不動。沈瀠犯了難,到這步又不能半途而廢,索性就趴在他身上,把手繞到他的後背去擦。

這個姿勢很曖昧,他的衣襟大敞,她的皮膚和嘴唇時不時地磨蹭著他的前胸,像條魚一樣在他身上動來動去。

裴延實在裝不下去了,身體很誠實地起了反應。

他抬手摟著身上那人的腰,在她震驚的目光中,一個翻身,把她壓在了下麵。

沈瀠手裡還捏著帕子,天地轉換,來不及說話,已經被他封住了口。屋中的寒意很快在他滾燙的體溫裡褪去。肌膚相貼,如同冰封的河麵被驕陽炙烤著,重新變作水流淌起來。

沈瀠覺得自己也快發熱了。

裴延的手插進她散落的長發裡,她的香氣和體溫仿佛能滅他身上的火。他迫切地汲取著,可燒得頭重腳輕,動作都不利索,頭一歪,倒在了她的耳側。

兩人靜靜地躺了會兒,誰都不說話。裴延的手腳都還壓在沈瀠的身上,她的釵鬢淩亂,衣衫和他的纏在一起,卻顧不上這些,側頭問道:“侯爺好些了嗎?”

裴延睜開眼睛,微微喘氣。

沈瀠忽然抱著他的腰,偎進他的懷裡,低聲道:“妾身很擔心您。”

裴延愣了一下,心裡像被塞了團棉花,柔軟得不像話。他抬手在她的頭頂摸了摸,剛要開口,沈瀠已經搶先說道:“青峰說您嗓子不舒服,還是不要說話了。”

裴延搖了搖頭,示意沒事,又試著開口。沈瀠用手指按著他的嘴唇,攤開手掌,看著他:“不要逞強。您寫,妾身看就好了。”

裴延被她認真的表情逗得失笑,順從地捧起她的手背,寫道:見到父母了?他還沒什麼力氣,特意寫得很慢,也怕她看不清。手指尖的溫度慢慢在她手心拖曳出一道道縱橫的筆畫,仿佛烙鐵一樣。

沈瀠點了點頭:“多謝侯爺。妾身見到家人很高興,隻是沒想到您會派人把他們接來。”

裴延又低頭寫到:那日你夢中,一直喊著父親。

沈瀠知道是被王氏打的那日,她夢見了父親,裴延誤以為她喊的是沈柏林。但父親已經不在了,她這一世的父母,就是沈柏林夫妻。她入府不久,尚未站穩腳跟,能夠這麼快見到親人,心中還是十分感激他的。

“妾身,給您換衣裳才換到一半……”沈瀠小聲道,不敢看他。

裴延可不敢再讓她換了,她在他身上碰來碰去,他的自製力沒有想象得那麼好。何況臉皮這麼薄,細皮嫩肉的,哪裡像是伺候人的。沈家雖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家,沈氏夫婦對這個女兒倒是很疼愛的,一看在家時便沒學過怎麼伺候人,估計光顧著鼓搗書了。若不是被抬進侯府做妾,想必也能嫁個好人家做個正兒八經的主母。

不用你,去叫青峰進來換。他寫到,又把手腳從她的身上拿下來。

沈瀠沒了束縛,連忙坐起來,背著他把衣裳拉好。裴延看著她的背影,皮膚雪白,脖頸的線條優美細致,猶如一件精美的瓷器。光看著,就覺得心情愉悅,甚至想把她揉進懷裡,好好疼愛。

他眼皮漸重,又閉上眼睛。

沈瀠穿好衣裳,不會束發,隻能胡亂把頭發挽起來,插了根固定的簪子。頭飾散落在床上,她一股腦地攏進了袖子裡。等做好這些,再去看裴延,呼吸沉穩,已經睡著了。

她莫名地鬆了口氣,把被子輕輕蓋在裴延的身上,猶豫了下,有些心虛地開門出去。

青峰一直守在門外,見她出來,刻意忽視她的頭發,笑道:“侯爺醒了?”

沈瀠臉紅,局促道:“他又睡著了,不過之前,讓我叫你進去換衣裳。”

青峰神態自然地應了,剛要進屋,沈瀠又叫住他:“青峰,能不能告訴我侯爺的喉嚨是怎麼受傷的?我知道不該打聽,但我想知道,真的無法醫治嗎?”

青峰歎了口氣:“告訴您也無妨。當年老夫人在家中放了一把大火,侯爺為了救她和父兄的牌位,差點被燒死。雖然後來沒有性命之虞,但嗓子燒壞了,聲音嚴重受損,再不能好好說話。宮裡的禦醫也都看過了,束手無策。爺以前少回家,在家中也不大說話,有事都是吩咐我做。直到……您進了府,他為了跟您交流,不得不說話,而且在老夫人那邊幾次都動了怒,對他的嗓子也不好。”

“如果我早知道是這樣……”沈瀠抱歉到,“以後我會注意的。”

青峰沒想到她會致歉,笑道:“這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不怪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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