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1 / 2)

皇家美人 泊煙 7557 字 4個月前

安國公府的高樓許久無人來過, 所以有些破敗了,再尋不見往昔的輝煌。月滿則虧, 水滿則溢,沒有什麼永恒不變,更無可能長盛不衰。

這裡的視野極好,半個京城儘收眼底。綠水掩映, 亭台樓榭,自大業開國數百年來,多少家族興衰成敗,這些宅子也幾經易主。

窗戶旁邊擺了茶案,一個丫鬟正在泡茶,等她泡好了茶,謝崇就抬手讓她退下去。

“皇上,坐吧。”謝崇轉身, 微笑地說道。

他的眉眼溫和,加上極好的學識和修養, 乍看之下,毫無攻擊力。可就是這麼個人,揮揮手之間,士庶都會響應。隻要他想, 輕而易舉就能掙得如今這樣的局麵。

裴章的心裡忽然有種很淒然的感覺, 在謝崇麵前,他實在是太嫩了。謝崇張開手掌,而他就在那手掌心裡翻騰, 怎麼樣都翻不出去。

謝崇將茶推到裴章麵前,真是一副閒話家常的態度:“皇上可知老臣為何選在這裡?”

“花無百日紅,人無百日好。謝首輔想說這個吧?”裴章端起茶喝。

“皇上果然聰明。”謝崇由衷地說道。先帝的幾個孩子之中,永王和定王看似實力最強,但論起心機城府,卻不如當今皇上。那時裴章還是個孩子,因為不被先帝所喜,所以不能跟幾個兄長一起上課。他自己躲在上課的省身堂外頭偷聽,謝崇知道了,也沒點破,隻是在天氣不好的時候,將講課的時間儘量縮短一點,好讓這個孩子少吃點苦。

所以嚴格來說,謝崇隻能算裴章的半個老師。裴章沒拜過師,更沒在省身堂裡堂堂正正地上過課。後來謝崇曾想過,裴章之所以想把他弄出朝堂,也有心裡的那點不平。因為在裴章看來,謝崇從來沒有為年幼的他爭取過什麼。

“謝首輔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策劃這一切的?”裴章問道。

謝崇轉著茶杯:“其實老臣並非貪戀權位,急流勇退也未嘗不可。永王妃是一個意外,她一心想要複仇,臣安排她到京裡,也隻是想讓她找點事做,想著時日久了,也許她就會看開些。直到皇上要殺安國公,老臣才明白,您已經開始劍走偏鋒了。”

“所以安國公是你救的?”

謝崇搖了搖頭:“也不算救,隻是告訴他當時那種情況,他不死,恐怕也保不住安國公府和皇後,唯有置之死地才能生。他聽了老臣的話,為顧全大局,本打算是隱姓埋名度日,就那樣炸死了。可不久皇後就死了,後來皇上又抓了他的夫人,眼看著家人岌岌可危,他才坐不住的。”

裴章抬眸看向謝崇,這句話的意思是今日這種結果,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與人無關。

“恕老臣直言,皇上自小不受重視,想要證明自己,想要握緊手中的權力,這都無可厚非。可是這江山社稷,猶如水,而皇帝之位則是壓在水上的冰層。您做的錯事越多,這冰層的裂縫就會越大,而後分崩離析,複被水所淹滅。”

裴章反問道:“所以這就是你出現在這裡,想要挾天子的理由?帝王之術,你從未教過我,現在說這些,會不會太遲了?”

謝崇搖了搖頭:“這些道理,老臣也是到了這個年紀才悟出來。並非老臣要挾天子,而是現在皇上病了,而皇子年幼,體質孱弱,國家應該交到更有賢能的人手上。這是為大業著想。”

裴章忽然將茶杯重重地放在茶幾上:“朕雖然病了,但還沒到不能處理政事的地步。謝首輔何必說得這麼冠冕堂皇?你將莊妃和朕的兒子扣住,無非就是想逼朕退位,將皇位交到你們選定的人手上。所以你們選了誰?裴延?憑他的身份,能坐穩江山嗎?”

謝崇沉默了片刻:“皇上難道不知,先帝還有一個孩子?臣的父親曾親自教養他。”

裴章眯著眼睛,忽然想到了什麼,厲聲道:“你說裴延是先帝的孩子?不可能!”

裴章直覺可笑,但心裡有個聲音瘋狂地告訴他,謝崇所言非虛。當年謝太傅隱姓埋名跑到鄉間去教書,無人知道原因。原來是早就知道裴延的身份,屈尊降貴去教他!

怪不得以裴延那樣坎坷的經曆,還能成長為一個優秀的將領。原來這些年,在背後有這麼多人在暗中保他,護他。謝太傅是什麼人?裴章和幾個皇兄都無法得到他的教誨!他卻千辛萬苦跑去教一個私生子!

裴章忽然覺得氣血上湧,雙手抑製不住地顫抖,吼道:“裴延算什麼?他是先帝跟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糾纏之後,生下來的野種!朕是先帝名副其實的兒子,可從沒有人站在朕這一邊!你聽好了,朕不會輸,朕也不會被打敗!徐器已經得了朕的命令擋在開平衛,朕會傾舉國之力,不讓裴延入京!”

謝崇看著裴章,目光忽然放向遠處的天際:““皇上可知為何臣的父親發現了靖遠侯的身份,卻沒有說出來?因為當時的情形,我們都保不了他。九王奪嫡的時候,謝家沒有牽連其中,因為我們都想看看,到底誰有能力坐這個江山。等到皇上勝利,先帝已經病入膏肓,我將靖遠侯的事情告訴他,他依舊傳位於您。可能他覺得歉疚,也覺得這是您應得到。可您竟然跟先帝走了同樣的路,為了一個女人,枉顧君臣人倫,還要殺了靖遠侯,置江山社稷於不顧。試問,老臣如何能袖手旁觀?”

“可她是……”裴章的雙手握成拳,話堵在喉邊。

“因為她是嘉惠後?”謝崇接道,“老臣僭越,若皇上一開始就把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那麼也不會失去她。可皇上既然把權勢放在前頭,她安好,那就要懂得成全。而不是在失去之後,因為不甘心又強取豪奪,這不是一個皇帝的胸襟。當年我父親離開朝堂,何嘗不是知道先帝與皇上的同等行徑,對他失望了呢?”

裴章冷冷地看著他:“但謝太傅也沒有因此要將父皇拉下皇位。”

謝崇收起臉上的笑容,起身嚴肅地說道:“皇上可知為何我們要將您引到這兒來?您無視韃靼和談的誠意,強行挑起爭端,一心要殺忠臣,排擠老臣,早已經失儘了人心。難道您以為憑我們幾人的力量,不足以逼入皇宮讓您退位嗎?我們之所以沒有那麼做,是因為靖遠侯的懇求。他不想看到大業內亂,給旁人可趁之機。他更不想傷您的性命!”

裴章冷笑:“他慣會收買人心。”

謝崇歎了聲:“您難道還不明白?大業和漠北對峙多年,並不是我們打不過他們。隻要您回頭看看現在的奴兒乾都司,動亂不斷,朝廷已經鞭長莫及,隻能把官員的任免交給他們自己。再看看南邊的幾大土司,也幾乎脫離了朝廷的掌控。若您得病的消息傳出去,或者你們兄弟倆兵戎相見,這些勢力便會蠢蠢欲動。到時江山社稷,立刻陷於風雨飄搖之中。您願意看到如此?”

裴章沉默,他看著茶杯中不停晃動的茶水,裡頭還飄著星點茶渣。宮裡泡茶最是講究,不可能會這樣。可這裡是安國公府,彆說這一杯茶,就是他的生死,都不能由他自己說了算。

“今日我不答應,恐怕也走不出安國公府吧?”裴章站起來,立在窗前,“我有個條件,讓裴延來見我。之後,我會做出決斷。”

謝崇看著他消瘦卻堅毅的背影,知道雙方都在博弈。他本不相信三言兩語就可以說服一個皇帝交出皇位,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幾個人能夠甘心呢?

可他也認可裴延所說。國家每經曆一次動亂,便會元氣大傷。九王奪嫡之亂過去還不到十年,眼看著國家才好了些,實在不忍再讓它遭受內亂。

“老臣如您所願。”他拱手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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